“去去去，谁说不去了！？”

王兰芝赶紧拉住殷言新。

在这段对话之前，大家的重点本来应该在谁出席殷言新的家长会上，哪知三两句就拐去完全不相干的鸡毛蒜皮了。

殷少平难得心虚，此刻他单闷着头，任王兰芝损他：

“咱们不理你爸，妈妈陪你去！”

周一清早，家长陆续进了教室，开会的时候学生们都回了寝室添置物资，或者干脆去别的地方自习。

从教学楼去食堂的路边，一张红榜张贴在宣传栏的橱窗里，醒目得很。

“你爸爸临时有会来不了，”

班级楼下的小广场前，一个中长卷发，面容姣好的女士摸摸叶初阳的短发，凑近低声道：

“妈妈替他向你道歉好不好？”

周围的家长来来往往少有比她更年轻的，可那水光肌上却愁容密布。

像是冰冻三尺。

“道歉，你做错了什么？”

叶初阳气不打一处来，盯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是在怨恨自己的母亲，还是想透过她去责难另外一个人，

“还不是因为他——”

“阳阳！”

“叶初阳妈妈来啦？”

叶母低喝，还来不及说什么，后面高调的嗓音忽然响起，原来是初中同班同学许岩的妈妈。

“这次又是妈妈来噢？”

许母臂肘处挂橙色真皮小香包，走过来的两步路还得抬手蓬蓬肩窝的卷发。

“他比较忙，”

叶母脸上又是平日那副优雅的神态，眸光淡淡，转而问起对方的孩子：

“许岩这回考得怎么样？”

“这不是一会儿才看到成绩单嘛，瞧你，还说爸爸忙呢——”

许母似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但她只爽朗地笑过几声，随即恨铁不成钢：

“就我们家那小兔崽子，全班就数他玩儿最疯吧，我是不指望咯！”

“那咱们上去吧，”

每次出席这种场面，叶母的心情似乎就没好过，这其中一半的原因或许归咎于面前女儿的态度。

于是叶母无心接她的茬，而转头按在叶初阳的肩上，

“你先回寝室待会儿，等散会了妈妈就过去找你。”

“各位家长好，”

赵老师今天穿了套藏青色的西装，头上那两根毛也梳得干干净净，他指指课桌角落用书压着的小纸条，道：

“成绩单都已经放在孩子对应的桌上了，家长可以先看看。”

“还成还成，没跌出前二十——”

“哎哟你们家孩子可真棒，我们家的就差点儿！”

“哪有！？前五十也还可以嘛！努努力不就追上了……”

桌角的成绩单新鲜热乎，家长们可比自家孩子要急切得多，刚坐下就已经有好些人抽出来掰开揉碎，翻来覆去地看。

“叶初阳妈妈，你们排名多少啊？”

许岩就坐在叶初阳后面，许母看了儿子的成绩微微皱眉，随即伸展开来，去探以往同为中上游的叶初阳。

“第5，倒比考进来那会儿要好。”

还没进二中的暑假，叶母就见女儿每天在小房间忙到深夜，突如其来的好成绩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刻连她说话的声调也微微上扬。

“哟，这可不只一星半点呀！？”

许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纸条，排名那一栏，西瓜籽儿大小的数字填在里面，还是雷打不动的35名。

不过她倒也不真奢望儿子这就能考多高，即便她言语间都是遮掩不住的羡慕，

“阳阳在家没少用功吧，我就喜欢女孩子沉稳爱学习！……”

“想必家长们心里都有数了，这次考试有许多同学的进步都很大，这里要点名表扬一下咱们班的学习委员叶初阳，”

赵老师见家长都看得差不多，有些心急的父母甚至已经开始聊该如何开展家庭教育，于是他赶紧打断，

“她刚进二中的成绩只是在中上游，短短一周已经蹿到了年级前十，希望各位家长都能够多多敦促自己的孩子……”

赵老师还滔滔不绝，吉婶摊开纸条略扫过一眼，细长的眼缝里流露出微微的喜悦，随即她收起来，跟坐在边上的王兰芝聊起来：

“兰芝，言新也考得不错吧？”

王兰芝坐在冷板凳上，指尖捏得泛白，拇指下的纸条已经有了明显的褶皱，那神情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还，还行吧，小舟怎么样，中考那会儿他成绩这么好，这次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说完王兰芝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怕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

从前没时间关心孩子的学业，未曾经历过拔尖的喜悦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要紧，这会儿哪怕只从高高的神坛往下跌个三两步都觉得难以接受。

“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

吉婶摆摆手，收起了纸条，

“我感觉——最近言新的压力是不是有点儿过大了？”

吉婶和丈夫生活的日子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见长，她觉察到王兰芝脸上的窘迫，干脆又转回到殷言新这个人上，

“不过是关起门来的小测验，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才刚开学，只要放平心态，之后自然就会慢慢得心应手起来。”

王兰芝将小纸条捏成团儿，点点头，

“也许吧。”

“欸欸欸，第二是谁啊？”

“好像是3班的xxx，尖子班竟然没能承包前三甲，看来这届高材生也不怎么牲口啊？”

……

室外空旷，微风鄰鄰，宣传窗附近以一张红榜为核心，此时已经挤满了同学。

橱窗玻璃有蓝天白云的倒影，凑近看，A2大的红纸上密密麻麻写了百来个名字，但所有同学就只盯着前面的十来名。

“那你怎么不说说第一啊？”

其中有个同学不服气，指着江予舟的名字道：

“人家可超了第二整五十分！”

“尖子生不就该这样嘛——”

另一个同学却不以为然，

“嗐，第一都不带动的，看来要开始长期统治了。”

“是欸，我原本以为前面的几个名字不过是原来那几个轮换着玩儿，现在看来倒也不是铜墙铁壁撞不过去啊！”

“哎你小点儿声！”

交头接耳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那同学冷不防被人打断，他环顾四周乌泱泱的脑袋，有些莫名其妙，

“干嘛啊，大白天的鬼鬼祟祟？”

“你没看见刚才走过去的是谁吗？”

拉人的同学稍矮一些，他揪了揪衣裳，小心指着人缝里一闪而过的两个人，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周围的人都没看清，

“谁啊——我怎么没看见？”

“那是殷言新和江予舟！”

众人这才捕捉到食堂方向，距他们十几米的两人。

“噢，那不就是第一第——”

这下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回头看见红榜上靠后的排名，压着声音吐槽：

“我去这你不拉着我，这下成当面嚼舌根了！”

两人从核心圈擦肩而过，殷言新感受到周围有意无意的目光，他并不认识这些同学，但他知道这些人都认识自己，也就自然对这个从第二退到二十名开外的‘尖子生’格外关注。

在以成绩为核心的学校，还有什么能比跌落神坛的尖子生更适合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室外空旷，有些声音隔着距离却像放在主席台上的喇叭里昭告天下。江予舟知道这些话分毫不差地都进了殷言新的耳朵里——

只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于是问得有些笨拙，

“回寝室吗？”

回了寝室关起门来，看热闹的人好歹就剩下那两个。

“江予舟，”

殷言新没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叫了身边人的名字，可等江予舟偏头从喉底发出低沉的疑问时，他又不想说了，

“算了，没什么。”

“这儿空气不好，”

江予舟轻而易举地猜出殷言新的言外之意，后面不远处的细簌不止，他低头轻轻捏起那只微凉的右手，声音很沉：

“我带你走远些。”

关于殷言新对学习的执念，在很久以前其实扎根并不深。他自问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更没有什么天赋异禀，即便平凡的日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可惜人终究无法按着自己的意愿来生活。

他不想要的，有人压着他奋力争取，而他最需要的，却被至亲肆意挥掷。

越长大，殷言新就越发现自己其实更像个物件，身边的人时时叮嘱，要自己顺从主人一切用心良苦的‘安排’。

忍无可忍了，殷言新也就开始拼命，他想知道如若有天能和长辈一样光耀门楣，是不是就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也就是真正的话语权。

但他似乎忘了，长久的缄默带来的是极端，他太敏感，错失一次最好，眼看要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

“想什么？”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宿舍后的草地，江予舟松开手，失了热源，殷言新反应过来，

“你怎么学习的?”

他知道江予舟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并不多，平日看书又没有局限，最近好多都是偏向医学的——

江予舟这是想做个医生？

“我觉得不是你的能力问题，”

中考之前的几次联考，殷言新成绩在全市都名列前茅，甚至是折过桂的。

既然曾经摸到过金字塔尖，江予舟就认为那不是殷言新做不到，

“你试着放松一些，慢慢调整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