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身后，司空乾收起淡漠的目光，重新望向屋中孤棺。

在他看来，世俗的一切毫无意义。王侯将相，贫贱人家，在与天地同寿的修士面前，不都是一样的蝼蚁？

别说身为丞相的父亲、身为长公主的母亲，便是龙椅上那位享有的泼天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准备走了，回去潜心修习道典。

转身之际，耳中传来母亲吐出的一个字：“杀。”

视线余光却瞥见屋中棺材板蓦然飞了起来。

“母亲……”

不用他提醒，院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巨大的声响。砰声之后，是棺材板砸在地上的重重一声——啪！摔成两瓣。

阴沉得失去一切颜色的屋里，孤寂单薄的红木棺材极为扎眼，而此时，一个更显眼的绿衣女鬼坐了起来，长发披散额头，挡住了脸，不见颜色。

“鬼啊！”

司空嫣尖叫一声，这下真是花容失色了，两眼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

家丁们霎时后退，也算训练有素，没扔下主人直接逃跑，而是护着主母一起后撤。

“嫣儿，快扶嫣儿！”

主母语气中难得出现一丝惊慌。

身为一国公主的她活了半辈子，神仙见过不少，鬼怪却是第一次见。冤魂厉鬼素来只存在市井传说中，骤然间出现在这种画面中，着实阴森吓人。

她这句话刚说完，绿衣女鬼蓦然抬头，从长发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丝苍白颜色，直接吓得家丁顿在原地，没敢去扶司空嫣。

“还不快？！”主母牙齿开始打颤。

可女鬼站了起来，一下就从棺材中跨出，一步一步走向院子。

肢体僵硬，走姿极为怪异渗人。

“快走！”

主母自己都站不住了，软着腿在家丁护拥下退出大门。

“关门！”

竟没再顾自己女儿，直接关上了院门。

这下，整个秋菊苑里只剩下三个姨娘，和一个晕倒的司空嫣。女鬼停在门槛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长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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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主母实在太苛待这个庶女，连入殓都舍不得用一口好棺材，含月朦现在大概已经被憋死了。

当然，十分钟已过，她可以选择穿回星岛。但她实在太生气。

明明是口薄棺，她却尝试了好久都推不开盖子，很显然已被敲上棺钉。人刚死就封棺，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她要帮原主出口气！

于是在听到主母要杀竹姨娘的时候，含月朦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力量，硬生生一头撞开了棺材板，而后用力一推，将棺材板掀飞了。

十一及时出了个主意，只有俩字：[装鬼！]

好主意！

看他们鸡飞狗跳的样子，效果远远超出预料。

[我是不是很有表演天赋？]

含月朦坐在门槛上，用意识问十一：[十一宝，接下来怎么办？继续装鬼离开这里吗？]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丞相府，丞相府多大你知道吗？]

[不知道……多大？]

[……我也不知道。但装鬼行不通的啦，还得想想办法。]

[那你快想。]

[？姨姨你才是保护者，是你做任务哎！]

两米外，跪姿匍匐在地上的两个姨娘扭着头，看到女鬼突然摇头晃脑，不自觉紧紧挨到一起。

但她们毕竟和司空雨关系亲近。

梅兰竹菊四位姨娘，入门不比主母晚多少，被灌下一碗碗主母赏赐下的甜水汤羹，只有菊姨娘，竟奇迹般怀上身孕。

差不多时间沉入苦海的四个弱女子，拼上了一切，都要保护这个孩子平安来到这个世上。可日日担惊受怕、千防万防中，菊姨娘还是早产了，芳魂消逝在产床上，只留下巴掌大的女婴，竟然幸运地活了下来。

连丞相老爷都动了恻隐之心，暗中维护了几年。只不过，敌不过主母强势，又见司空雨五岁都不能开口说话，便又放任自生自灭。

司空雨能活到十四岁，是倾尽了三个女人所有心血的。

更何况，孤僻但乖巧的司空雨不但越长越好，还得了神仙垂青，再熬三年，就算是熬出头了。

主母打着什么算盘，三个姨娘都心知肚明，所以这三年越发过得小心翼翼。

司空雨用膳，她们以身试毒，司空雨睡觉，她们就在屋角一张小榻上轮流相陪。

好在去年新进的一批家丁中，一个叫易竞的少年人主动成为司空雨的小厮，出门入户寸步不离，为姨娘们省去了好一把力气。

只是，这几天小易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发生这么大事，都没个踪影。

梅姨娘簌簌发抖的身体最先镇定下来，试探着叫了一声：“雨儿？”

含月朦应声抬头，额前长发挡住视线，下意识撩了一把头发。接触到梅姨娘的目光，她心里突然涌现出淡淡的亲切感。

“姨娘……”

话音未落，便被扑过来的梅姨娘一把抱住。梅姨娘甚至没意识到从未开口说话的司空雨竟然叫了一声“姨娘”。

“雨儿！是我的雨儿！”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的院门被砰然撞开。

面无表情的韩竞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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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害怕，依恋……除了这些已经产生的感觉外，情绪模拟功能终于让十一感受到了，什么叫痛苦。

早上还信心满满可以同时辅助两个保护者，没想到两个剧本都是这么刺激，一个被杀和反杀，一个被困和扮鬼，这让它不由感慨原来精分的世界如此精彩。

一不留神精彩过了头，两个剧本居然走到了一起。

当然，既然任务一致，他们迟早会相会的。

留守在星岛的韩十一机器人脸上，已然戴上痛苦面具。

无法读取韩竞的心神，干扰他的行动，则是痛苦的源头。

十一怎么都没料到，韩竞居然直奔丞相府而来。

它接收到的任务信息里没有丰都地图，所以等到韩竞在一处阔气大宅前停下，它才通过韩竞的双眼，看到了扁额上硕大的金字——丞相府。

韩竞是来要钱的，他必须坐上通天塔上每日一趟的仙舟，赶在收徒大会结束前赶到无涯宗。

普通人驾车都要一个月的路程，据说仙舟只用两天就能到。而仙舟的船票——五千两，没有家世背景的凡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五千两？”

秋菊苑外的一处凉亭内，原本满面焦灼的主母骤然大笑起来，这种世俗富贵之物顿时让她找回几分镇定。

她忽而收敛笑容，大红色的尖锐指甲指着亭外少年：“你还敢要钱？我让你在府里动手了么？你若有几分聪明，她的尸体怎会被人发现？我又何必劳心费力多办一场白事！”

韩竞意态闲适地转身，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圈，笑道：“白事？一点白都没见，哪来的白事？”

他的话让主母不由得望向不远处紧闭的院门，想起来正事。小子能从沈总管手底下脱身，确实有几分本事，权且忍他一忍。

她压下怒气，说道：“要钱可以，本就是许你的东西。不过，你得先把该出的力气出完才行。”

主母指着那处院门：“人就在那，没死！”

韩竞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指尖的颤抖，摇头道：“不可能，我亲眼所见。”

“怎么不可能，本夫人也是亲眼所见！你去杀了她，马上就能拿钱！”

韩竞顺着她的手指望向那处院门，略一思索。转眸回来时，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主母，最后停在主母身侧的满脸事不关己的司空乾身上。

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我可以去看看，但，先给钱。”

顺利拿到银票的韩竞嫌脏似的拍了拍手，径直走向那扇院门，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一脚便踹开了门。

主母和家丁们下意识引颈望向门内，不料韩竞脚步一转，竟又把门给关上了。

除了地上粉色红裙的司空嫣，半点鬼影都没见着。

管事小步走到主母跟前，低声问道：“夫人，凡舍那边？”

凡舍是无涯宗设立在俗世王朝内的监察机构，驻扎着几名无涯宗弟子，专门处理凡人解决不了的特殊事项。怪力乱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刚才急匆匆出门，就是想去凡舍请仙官，没想到刚到大门便见鬼般撞见了早该死的韩竞。

主母捏紧帕子，上好丝绸早已被指甲刮出碎绒。她盯着院门，思索片刻后摇摇头，咬牙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事一惊，见主子神色决绝，不敢多问，叫了两个家丁，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