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莲含月朦心情不好，沉浸在对伤了易师兄自尊心的自我反省之中，低着头，碰到人就下意识绕过，连几个师兄跟她打招呼都没听见。
自然也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独轮车，更注意不到独轮车之后拎着粪桶飞奔的韩竞。
“师妹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一个师兄越过独轮车，望着她的背影，对身边同伴说道。
收夜香是不能使用符舟的体力活，成日出没在各个山头，没人觉出任何异常。
“不知道啊，许是易师弟又跟她闹脾气了？哎，这个易师弟，身在福中不知福……”
两个师兄正感慨着，突觉一阵香风袭来，忙不迭捏住鼻子。
只见一道人影飞快从身边一闪而过，桶盖一震复又落下，间隙中，似乎有什么诡异的液体溅射出来，吓得俩人手舞足蹈忙不迭躲避，好似躲着世间至阴至毒的暗器。
“易……易师弟？”
“他手里是……香桶？”
“不会吧，易师弟拎着一桶粪……夜香作甚？还跑那么快？”
“难不成……”两人目光交接，浑身一震，“不会是去泼小师妹的吧？”
一个师兄咬牙切齿道：“这就过分了！快，你通知向师兄，我跟上去看看！”
王二师兄脚尖一点，飞快追去。
张四师兄忙取出传音符：“向师兄向师兄，不好了！易师弟他拎着粪……香桶去泼小师妹了！”
筑基期已可御空飞行，速度自然远胜过炼气期的韩竞，拐过一道弯，王二师兄便追上了他，而后怒气冲冲的面色一僵。
只见韩竞追上了独轮车，正把手里香桶递给那名迎客峰的杂役弟子。
而远处，小雨师妹的背影隐没在树后，已然远去。
韩竞和迎客峰弟子同时扭头，用平静的目光望来。
“王二师兄，有事？”
王二师兄轻咳两声，一脸尴尬地摆手：“没事没事。”
扭身就走，不料一头撞上赶来的张四师兄。
“我通知向师兄了，他马上就到！张师兄和大壮师弟也一起来……呃，怎么回事？”
他也看见了独轮车边的两人，然后被王二师兄一把揪起衣领，施展御空术往回飞掠。
直到拉开一段距离才停下，匆忙道：“快通知向师兄，让他别来了！一场误会！”
张四师兄挠挠头，一脸不解：“易师弟不是去泼小师妹的？”
“当然不是，他是去送夜香的！”
“噢……”
张四师兄恍然点头，又觉匪夷所思：追着夜香车送夜香？闻所未闻，即便迎客峰漏收了，放到明天再收不就好了么？
王二师兄露出了然微笑：“许是怕放久了影响修竹院环境吧。听说大师兄托刘师伯提前给了易师弟一本《无涯宗训》，易师弟的仙德……大有长进呐！大师兄若是知道了，必感欣慰！”
——————————————————————————————
“多谢师兄。”
对方答应得痛快，韩竞便也表现出几分礼貌，见对方把香桶放叠到车上，又贴上一张黄纸符箓，桶里的味道霎时不再漏出分毫。
“在下易竞，不知师兄怎么称呼？”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来，吐出两个字：“覃浩。”
陌生的脸陌生的名字，韩竞自然不觉有异，可通过他眼睛观察世界的十一顿时想起了那个身影。
覃浩！姨姨做新手任务时，在辟食坊看见的害死姨姨，呸，害死李娉婷的覃浩！
于是，在山道拐弯的不远处，含月朦突然听见十一在颅内叫了一声。
[姨姨！]
她取出符舟的手顿住，问道：“咋啦十一宝？”
十一却没再出声，沉默片刻才回道：[没事……]
隐瞒不是说谎，核芯又卡顿了一下。
但它也没办法，若含月朦问起怎么发现的覃浩，它又该怎么回答？
况且别人不清楚，它是知道顶着变异灵根的姨姨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学会的，就算留下，也帮不上父皇。
只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窗户纸更薄罢了。
只能想办法提醒一下父皇。
[父皇，小十一夜观天……面相，这个人看着不像好人！]
[我知道。]
[啊？]
韩竞没再回应十一，沉默地跟着独轮车下山。
他看人一向很准，譬如一眼就看出那只波斯猫很怂，一眼就看出这个收夜香的杂役弟子，应该是犯了事被贬到迎客峰的。
他听人说过，迎客峰的杂役弟子分两类，一类是资质不行，各堂各坊看不上的，一类就是在各堂各坊犯了过错，违反门规道律被逐出，贬到迎客峰干低人一等的活计。
当然，所谓的过错不会轻也不会太严重，太轻不至于逐出山头，太重不会留下性命。
譬如伤害同门致死的重罪，那是要抽魂夺魄，彻底清理门户的。
所以即便对方一看就并非善类，韩竞也没多少担心，大大方方跟着走。
眼下学会处理夜香的术法，赚取隐藏任务的积分才是首要。
行至山弯，正好看见一艘符舟扶摇直上，在半空停顿一瞬，而后向西飞去。
舟上的少女站在船头，衣衫猎猎、发丝飞扬，白皙光润的侧脸好似一轮提前升起到夜空的明月，素净出尘。
韩竞和覃浩同时驻足，目送符舟远去。
“好一个绝世仙子，假以时日，不比道祖殿的莫西翎差分毫。”
覃浩说着夸赞的话，语气却有些凉，有意无意扫了韩竞一眼。
韩竞没吭声，跟着他转弯，只见覃浩竟偏离山道，推着车走上一处缓坡，进入密林。
[父皇，千万别进去啊！一看就是杀人埋尸的地方啊！]
与小十一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覃浩轻佻的语调。
“都找上我了，还遮掩什么？”
韩竞略一迟疑，跟了上去。
[父皇！！！]
林中光线昏暗，虫鸣鸟语寥寥，诡异而寂静。
覃浩推着车，在崎岖不平的林地里如履平地，有些地方明显是抬着过去的，显然有一些修为。
韩竞估摸着，其境界应该比只修道几天的自己要高不少。
推车停下，距离山道有不短距离，即便发生一场恶斗，山道上经过的人也听不到什么动静，确实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韩竞的视线在独轮车的香桶上停留一瞬，看来那个净化夜香的法术，也学不成了。
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
覃浩转过身，轻佻的眼神毫不掩饰对韩竞的鄙夷：“狱座让我来问问你，司空雨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你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
狱座？
韩竞眯起眼：原来司空雨的死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指使原主下手的不是丞相夫人，而是另有他人。
他没开腔，等着覃浩透露更多信息。
只见覃浩步步靠近，脚下被碾入土里的草叶发出沙沙声响。
他在韩竞一米外停下，用审视中带着不屑的目光围绕他走了一圈。
“不说话？”
声量略微提高，覃浩一伸手，香车夹缝中蓦然飞出一把黑色长刀，被他握在手里。
韩竞看得清楚，他以极快的速度掐了手诀，有些像早上学过的御物术，但比御物术简单不少。
覃浩还以为他是盯着自己手中黑刀，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怎么，这就怕了？我还没怎么着你呢。我就不明白了，狱座怎么就选中了你？一个伺候人的小厮，一条任人踩踏的贱狗，凭什么比老子还高一级。”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看来狱座之下不是狱卒，而是我这个狱鬼。”
韩竞突然笑了一声。
比他轻佻语气还要轻慢，还要不屑。
这让覃浩蓦然顿住，换上狰狞的眼神：“你笑什么？”
“没什么。”韩竞道，“只是听起来，你这个狱鬼才是被我踩在脚下的贱狗。听一条狗在主人面前汪汪吠叫，笑其愚蠢，没摆正位置罢了。”
黑刀一晃，泛着冷光的刀尖直抵韩竞面庞。
韩竞视若无睹，继续道：“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做派，想必也是个出身贫寒的泥腿子。小厮又如何，出入相府，接触的是达官贵人，相好的是相府千金，你？呵，抬起狗腿撒泡尿照照，有哪一点能跟我比？”
他韩竞向来是面子里子都要的人，轮嘴皮子的阴阳功力，他这辈子还没输过谁。
输出火力最高的一次，那个堂姐在董事会上承受不住，直接口吐白沫，犯起羊癫疯。
果然，覃浩登时气歪了鼻子，还算周正的一张脸扭曲得不成人形。
只是那刀尖颤颤悠悠，不曾放下去，也没有更近一分。
吃定你了。韩竞心中冷笑。
“易竞！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没有鬼种，你能几天内达到炼气二层？天灵根，天灵根，哈，笑话！信不信老子一刀结果了你！”
覃浩失控片刻，又冷静下来，笑容残酷：“你可知，鬼种可是能传递的，此时此地杀了你，老子就是狱卒了。”
韩竞两手负在身后，神情淡淡：“哦，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是怂得没蛋，还是怕狱座兴师问罪？呵，没说对，后一种也是怂。”
“你！”
覃浩果然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地一刀刺来。
韩竞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背后双手早已掐好手诀，右手剑指轻轻一挥，同时侧身躲避。
覃浩手中黑刀登时被他的御物术控制，脱掌而出，刀头调转。
然而就在韩竞的手即将握上刀把的时候，那刀又蓦然失去控制，再次划过一个半圆，刀尖上挑，直刺韩竞眉心。
覃浩的境界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起码御物术对黑刀的控制上，比他强了好几层力道！
韩竞正想仰身后退，突然间又顿住，眼眶猛地一缩，黑冰眼眸里竟涌出两股黑色浓烟来。
剑指和黑刀之间即将消失的无形联系猝然壮大，好似由纤细的草茎急速成长为粗壮的树干，迫使刀尖在以毫厘之差在韩竞眉心再次顿住。
极为短暂的停顿后，黑刀蓦然向上旋转，飞入半空，就在覃浩诧异抬头之际，又以迅雷之势猛然下斩！
利刃入体，发出钝重的沉闷声响。
黑刀深深钉入覃浩肩头，若非韩竞早已灵气消耗过度，只怕能一下把他右膀切下来！
“鬼种……”
覃浩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又一骨碌爬起，连肩膀上的刀都来不及取下，便往后跑。
“等等。”
韩竞淡淡的两个字令他猝然停步，回过头，却不敢直视那对黑烟袅袅的眼眸。
“别忘了你的本分。”
韩竞微抬下巴，点向那辆独轮车。
本分……
被羞辱的愤恨冲淡了覃浩的惊恐，他沉默地走向香车，忍着疼痛抬起把手，倒退着走向林外。
又十分不甘，恶狠狠道：“易竞！再不杀了司空雨，小心狱座亲自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