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宫的姨娘们早早通过传音石收到甘坡传音,等到三人飞到门口,已然手脚麻利的准备好一盘盘山珍佳肴。
梅姨娘亲热地拉着韩竞坐下,嘘寒问暖。
另外两位姨娘也是小易长小易短,完全没给韩竞和含月朦留下独处空间。
韩竞后悔了,早知如此,便该回无鞘峰,等司空雨过来。
梅姨娘是主厨,看着韩竞一下筷子也不动,忐忑道:“小易,饭菜不合胃口?”
韩竞下意识瞥了眼身边埋头干饭的含月朦,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姿笔挺,淡淡道:“辟谷已久。”
筷子伸向老鸭笋煲的含月朦闻言一怔,筷头放弃鸭肉,转而夹起一小片竹笋,一改狼吞虎咽的吃法,开始数饭粒。
其实,这才是司空雨生前吃饭的模样。
三位姨娘看在眼里,心中抑制不住地心疼,她们当然更愿意看到生机勃勃焕然一新的雨儿。
只是韩竞已然是仙道中人,他说辟谷,姨娘们也不敢过多劝导。
毕竟甘坡也交代过,现下雨儿虽能吃凡间菜式,仍需以清淡为要,等到筑基成功,便须开始辟谷,或食用仙肴了。
或者就和甘坡自身一样,放开吃凡间美味过过嘴瘾,吃完便将那些压缩成丹丸大小的食物逼出体外。
只不过这一招涉及术法和杂气封锁等复杂关节,金丹期尚无法保证不出差错,更别提还只是炼气期的韩竞。
同为修道中人,甘坡自知断绝口腹之欲有多艰难,修炼不过半年的韩竞能做到这点,倒是再一次令他刮目相看,便也不逼他。
只是韩竞全程不吃一口不发一言,难免让饭桌上的气氛凝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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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岛岩山山顶,头晕脑胀的封子航收缩神识。
他的神识在扎芭诡异又强大的精神力包裹下,虽然能像扎芭一样看见、听见含月朦眼中和耳中的一切,但十倍流速的时间使得所有的画面和声音急速又杂乱,即便过了许多天,他依然有些难以适应。
得亏修炼到大乘巅峰的他神识强大,换成一般人,只怕一角画面都看不清,更遑论适应。
封子航搓了搓发白的小脸,翻个身看向扎芭,问道:“芭芭,小白……好像不是普通的墨纹豹,是不是……”
“阿巴阿巴。”扎芭眨眨金色圆眼。
封子航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它身上有一缕芭芭的精神力啊……”
他忽然想起来到星岛后,第一次明确感知到扎芭精神力时的情景,正是那次,让他处于混沌状态的神识恢复清明。
他伸出手轻轻摸着扎芭额头:“芭芭,那一缕精神力,你是被迫留在小白身上的吧?就是……姨姨第一次意识穿越回星岛的时候?”
扎芭拧着浅淡的眉头,似乎想起了那一次剧烈的头疼:“阿巴……”
顿了顿,又接连“阿巴”了几声,让封子航明白了事情经过——
含月朦第一次意识穿越后在辟食坊救了奄奄一息的小白,小白却处于狂怒失控之中,冷不丁攻击含月朦。
情急之下,扎芭只能从附着在含月朦意识上的精神力中分出一缕,混入小白意识中,才让小白冷静下来。
“原来是为了救姨姨啊……”
在封子航的认知里,所谓的精神力类似于他的神识。可事到如今,他逐渐发现精神力之玄妙远甚于神识。
神识附着在外人外物上,若无术法禁制保护,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可精神力不会。
另外,从修士识海中分化出去的神识至多达到“分心多用”的效果,归根究底还是修士的意识。但扎芭的精神力进入小白体内,不是寄生,更不是夺舍,而是与小白本身的意识相融合,变成一个全新的意识。
换句话说,纵然扎芭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小白,小白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种仅在意识层面的融合,除了让小白保全墨纹豹自身的灵兽属性,保留噬咬生魂的本命神通,还让小白获得了一种精神标记的技能。
正如扎芭绝大多数时候都能轻而易举找到封子航,小白也是通过精神标记,准确追踪到了韩竞。
除非韩竞孕育出强大的神识,学会神引术,不然不管是遮掩气息还是遮蔽视线,于小白而言都是无用功。
抚平扎芭蹙起的眉头,封子航一骨碌起身,看向一边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孩:“父皇拜入无涯宗,当真只有半年?”
十一正揪心揪肺地关注饭桌上的含月朦和韩竞,愣了会儿才点头:“是啊,和姨姨一起参加收徒大会的。”
封子航面色古怪,沉默片刻才揉着鼻子咕哝道:“我这个天才也是三年才筑基成功,那时灵气可比如今浓郁多了……就算是云哥和司空……也做不到半年就炼气十层啊……”
第一次听到姨姨在无涯宗的名字时,他便震惊了许久。
直到如今,仍下意识避免叫出那个全名。
“阿巴。”
“他们吃完啦?”
封子航忙不迭躺下,脑袋和扎芭贴在一起:“大娘二娘做菜也太好看了吧,看得我都饿了。芭芭,一会儿姨姨回来,我们也让姨姨做一顿老鸭笋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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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庆功宴草草结束,含月朦看着一盘又一盘剩了大半的菜被姨娘们收走,有些沮丧地摸摸自己的肚子。
没吃饱。
没一会儿,姨娘们借着收拾厨房为由离开,甘坡也借故上去自己的练功房,走前给韩竞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层厅堂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意识到这点的含月朦,那点子沮丧顿时不翼而飞,害羞地低下头。
[十一宝,易师兄不会要表白了吧?好紧张……]
实在不知如何回应的十一只能在她脑海中打下一串“…………”。
含月朦摸出那块碧青玉玦,捏在手中,翻来覆去。
只听韩竞“呵”了一声,开口:“我还当你没收到。”
含月朦飞快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声音细若蚊蝇:“收到了,我每天都收得好好的呢。”
这不是预想中的回答。
或者说,这是超出韩竞所有预料的回答。
“死了,两清,别让我再碰到你。没死,躲好,别让我再碰到你。”
这是韩竞在玉玦中留下的话,她却说”每天都收得好好的\"?
意思是每天都读一遍?
韩竞打好的腹稿被这句莫名其妙的回答堵在胸口,越琢磨,越觉得她这是在挑衅。
要么不把自己的威胁放在眼里,要么仿照勾践卧薪尝胆,以图不日雪耻。
他就说,她在比试末尾突兀的认输,像极了不怀好意的嘲讽。
简单的一问一答,一个目光咄咄逼人,一个眼神闪躲无措。
短暂沉默中,韩竞心中不自觉模拟无数唇枪舌战,却没有一句适用于当前情形。
原主的悸动令身体里的无名火一路蹿升。
憎恶和渴望的目光有何不同?
反正含月朦分不清,况且原主干扰下,韩竞自以为的憎恶也并不纯粹。
于是含月朦善解人意地主动打破沉默,盯着玉玦说道:“易师兄想对我说什么呀?卞师兄说你留下一封无字书,是因为想说的话太多,无从下笔……我现在就在这里,易师兄想说什么尽管说呀!”
她终归是直爽性格,一旦打开话头,害羞情绪便被甩到脑后。
抬起脸,白皙细致皮肤上晕染的粉红好似天边最瑰丽的晚霞,漂亮桃花眼中闪动的眸光便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干净而璀璨。
这样一张脸突兀地映入韩竞眼帘中,令他本就因为悸动而加速的心跳霎时窜到顶峰,而后骤停。
韩竞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说……说什么?”
多半是威胁内容的腹稿彻底消散,他神情中第一次掠过无措。
含月朦抿着嘴,把笑容都憋在微微鼓起的腮帮子里,这让她看起来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似的,一旦开闸,便会滔滔不绝。
[十一宝十一宝,我忍不住了,怎么办?]
十一卡壳已久的小机芯艰难运转:[必须忍住!别忘了欲擒故纵!让韩……易师兄先表白!]
激动中差点又说漏嘴,赶忙补充一句:[谁先表白谁就输了!]
它虽然读取不到韩竞具体的心声,可它多少能确定,韩父皇想说的话绝对不是表白。
只要姨姨不主动表白,距离就不会拉近,他们彼此的掉马的风险就不会太高。
然而含月朦的回答是:[这种事哪有输不输的?]
不待十一反应,她便笑眯了眼开口:“无字书呀,易师兄给我留空白信,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嘛,比如……”
含月朦没能“比如”出来,强自镇定下来的韩竞便已接过话头:“空白信?”
如同拿剑花时一般,他又一把拿过含月朦手里的玉玦,凝神一看。
玉玦中果然一片空白。
他留下的那句话呢?!
含月朦这次跟上了思路,见状急道:“不是空白的吗?真是被我捏坏了吗?十一宝我就说玉玦被我捏坏了!”
十一:???
!!!
[姨姨你把我说出来了啦!!!]
含月朦只顾看着韩竞手里的玉玦着急,哪里听得清十一在脑中说了些什么。
好在韩竞同样处于狂躁的情绪中,破天荒没能捕捉到含月朦话中的关键字。
他五指一勾,玉玦竟被捏为齑粉,如流沙般从指缝中漏出。
“你在,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