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拿出了另一口坩埚，在壁炉前架好，倒入净水。又取了一个来自草场的小瓶子，将里面的样本分成了七份。

“炼金术……”玛利亚轻舒了一口气，“最近出版的一本小册子，叫《怀疑论化学家》，还是《怀疑派化学家》……你们听说过吗？”（1）

鸽子们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女巫怎么突然开始讲天书。

“其实我更倾向这边。”没有观众回应，玛利亚自顾自说了下去，“但炼金术师们确实有了一些成果。我们没必要排斥，对吗？”

“虽然其中有人走上了不归路……”她撇撇嘴，把壁炉点起来，“……有一点我始终不能理解，他们既要永生，又要信教。你们说，当一位纺织工成了王后，她还能信仰王室吗？”

玛利亚格外地多话。其实，她对这种粗糙的实验手法没有底气。

“他们称天与地有某种神秘联系，金属与天体是对应的。我想这与他们信教有关，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总之，我准备了七份。”玛利亚把其中一份倒入了坩埚中。

过了会儿，坩埚内开始沸腾冒泡，“……你们知道吗，坩埚和折磨源自同一个拉丁词根，他们认为金属遭受折磨能得到些什么。就像苦修士认为人遭受折磨能得到些什么一样。真是有趣。”

她望向站在木架上的鸽子，疑惑道：“女巫也是一种人类，为什么魔药学中没有这样的说法？”

“因为我们没有蠢到从一堆死物中寻求永恒。”

密闭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玛利亚猛地站起，捏紧手中的火钳，向身后看去。

“凭你的警惕性，我应该把这座城堡搬空。”女声平静地嘲讽道，嗓音听起来很耳熟，但更为清晰和真实，“开窗。”

木架旁的一扇窗户传来“笃笃”两声，惊飞了羽毛紧贴在身上的鸽子。

“瑟西……阁下？”

那声音不耐烦道：“怎么？出入你这儿还要对口令？”

玛利亚放下火钳，打开那扇窗。只见阿里克乌斯无辜地站在乌檀木窗台上，爪子扣得紧紧的。

她很快找到了声音来源，猫头鹰胸前吊着一个指头大的紫水晶坠子，里面似乎隐隐有液体在流动。

她侧退一步，让开空间，阿里克乌斯连忙飞进来，回到它阔别已久的木架。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因违反守则其一而失去力量的女巫。”名叫瑟西的红发女巫毫不客气地道。

随后又语气平平地补了一刀：“真新鲜，我以为守则是那帮人编来显得她们是个协会的。”

现在不是叫侍女提一壶热水来的好时机，玛利亚谨慎地再次关紧窗户，拿起坩埚边的净水，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水晶吊坠显然不仅仅是个传声筒，房间内的景象也在主人眼中一览无遗，“你打算转行炼金？”瑟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你打算为国王生个孩子？

猫头鹰看上去从未这样可怜过。

玛利亚浅浅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只是在尝试分析庄园的土壤，阁下。”

“你知道，已经布置完成的魔法阵，是无需魔力激活的。”瑟西道。

“我知道，但我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玛利亚已经无所畏惧了，“我没有为意外做过什么准备。”

“这只是一个简化流程……无所谓，你把庄园的每个场所九等分。”瑟西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每一部分，我都需要水、土、空气、植物和虫豸五个样本。这只鸟识字了，你给它容器，它自己分类，收集完立刻返回。”

“阁下，那儿不一定有植物和虫豸。”玛利亚实事求是地说。

“但一定会有枯枝和虫卵。”瑟西道，“卵在祭祀中长期缺席，即便有，也是作为食物，而非生命。”

玛利亚捕捉到了她的话外之意，“您是说，国王在躲避……生命？”

“生机。”瑟西对她很不满意，“难道还要我解释一遍？”

“不，不用。我说太快了。”玛利亚连忙否认。

瑟西把不满转移到术士身上，“以那些渣滓的水平，大概只能想到这种把戏。用人造的匮乏欺骗自然。”

玛利亚并没有完全听懂，但她暂时不想上课，便提了个相对具体的问题：“可不到一个月之前，国王来城堡见了我一面，周围有很多侍卫和侍女。”

“没有哪个怀孕。”瑟西一秒钟都没有思考，“生机是一种机会，一种希望——你的鸟跟你一模一样，总是要我重复。”

阿里克乌斯老实地蹲在架子上，一动也不动。

玛利亚感觉自己快要适应瑟西了。她自动过滤了不好听的，在脑内检查当天的情景，似乎确实有一位负责大厅的侍女回城处理家事。

她是比前几年胖上一些，原来是怀孕了。

比起这些，“阁下，”玛利亚斟酌着措辞，“那个作为生机而生的女孩，能活过二十岁吗？”

“当然。”瑟西毫不犹豫地做了肯定回答。

玛利亚不由得握了握拳，“我要怎么做，才能——”

“你怎么做都不能。”瑟西很快打破了她的妄想。

玛利亚却没有一丝气馁。她早有所料似的，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是因为，救她的方法只有……让她成为女巫吗？”

（1）其实中译本叫《怀疑的化学家》，作者是出生于1627年的波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