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婧吃饱喝足，在山洞里靠着石壁睡着了，脚边堆积的柴火微微晃动，周围还残存吃剩的鱼骨。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被狗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她皱眉发出一声呓语，转过身继续睡。

“舒婧，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舒婧以为梦境中有人说话，她脸上潮漉漉的，茫然睁开眼睛，一对幽深冷锐的眸子凌厉地朝她俯视而来。

猎犬见她睁眼，拱她的身体想让她起身，舒婧看见萧承聿高高坐在马背上，神情莫测。

身后是冯途，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怪异样，他们身后还有一些人马，但她不认识，应该是太子的护卫。

并没有崔珩。

她安慰自己，山路难行，他或许在别处寻找。

她惶然站起来，有些虚弱地扶着石壁，眼神中有些愕然和不知所措。

萧承聿将她全身一览无遗，包括她死死攥在手心的凤簪，明白顾蓁再三阻挠搜寻的原因。他在听到舒婧失踪的第一时间便派猎犬找人，倒不是有多担心她的安危，只是他深知此女不安分，习惯掌控局面，不容人破坏。

“这是顾蓁的凤簪。”

太子唇角一个浅浅的弧度，“她说不小心丢了，原来被舒姑娘捡到。”

“真是巧合。”

舒婧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她被他看得心乱如麻。

因为惊恐，她甚至忘记面对的是尊贵的太子，以为有人关心她担忧她，下意识倾诉委屈：“顾蓁推我下悬崖，这是在撕扯中我不小心从她发髻上拿下来的。”

周围一下子沉默下来。

而萧承聿直勾勾看着她，目光紧盯不放，篝火在墙壁上投出舒婧孱弱的背影，她按着胸口，嘴唇发白，剧烈地咳嗽，仿佛随时要断气，真是可怜至极。

她身上没有一点贵女的光鲜，甚至越狼狈，越看得人心软。

萧承聿神色不见半分异样，他扫过她泛起雾气的眸，秀气的脖颈，一副敢怒不敢言，受尽极大委屈，含着眼泪不敢哭的模样。

宫里送来过姝色非凡的侍妾，京畿贵女的风采他也有所目睹，萧承聿并非不识美色。

舒婧是很美，光是站在那就夺人心魂，但他认为还不至于是绝色，只承认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氛围和气质是独一份的。

那种明明可怜巴巴，却故作坚强柔韧，小心翼翼藏着见不得人的精明和狠毒，仗着那张纯良无害，柔善温婉的脸，骗骗世家贵公子够用了。

她不像顾蓁狐假虎威经不住大事，她拥有寻常人不具有的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敢以命相搏，求个前程。

若她不搅乱他的谋划，或许萧承聿会很欣赏她的勇敢和果决。

“孤说错了，舒婧。”

她近乎天真，以为凭借一个物件便能击垮顾蓁，梗着脖子死死咬住不放，看来这场意外摧残的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脑子。

萧承聿不指望她多聪明，她贪婪执拗，一旦认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一心打着别人的主意，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他给过她两次机会，萧承聿不是有耐心的人，没功夫在她身上耗下去。

舒婧察觉到称呼的转变，又等不到下文，她在萧承聿阴沉沉的目光下被送上马，有种山穷水尽的绝望感。

而当那头猎犬欢脱地绕着萧承聿，她才知道她费尽心思的盘算，在他看来只是可笑的把戏，对他而已不痛不痒，却恼人。

冯途察觉出舒婧和太子之间微妙的氛围，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个猜测很快被证实。

舒婧下山之后并没有被送回崔家，反而以养伤的名义被继续安置在行宫里。

就在太子的院落。

人虽找到，但萧承聿不想让崔珩知道，他坐镇清理雁山碎石断木，恢复往日生机。贵族子弟被他以山中情况稳定，人手充足为由打发回京。

一时间，行宫只剩下太子。

含英在得知舒婧遇难后便随着崔珩搜寻，等崔珩受伤回去时，崔家的人原想将她一并带走，见她态度坚决，便任她留下继续寻找舒婧。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她以为是上头放弃希望，可不久为首的将领发话，今日就找到这里，明日清理道路。

含英近乎绝望，她冲上去问是否不再继续寻找，那人却摇头。

“找人和清路互不耽误，这里用不到你，今晚跟他们回去吧。”

没人想知道这个柔弱的侍女为何拼了命寻找。

没有含英在身边，舒婧被上回的侍女青筠伺候着梳洗喝药，她一路上都是神情冷清呆滞的，仿佛受到惊吓，却浑身散发着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气质。

舒婧轻轻问她：“殿下为何留我在此，他什么时候让我回崔家？”

萧承聿好似完全不过问发生了什么，舒婧不知他是不在意，还是另有打算，可这是她豁出性命拔出的救命稻草。

沦落到他手里已经够倒霉，再被他稀里糊涂把这件事轻轻放下，她岂不是白费力气。

她可是差一点就真的死在下面了。

青筠低头不说话，恍若未闻，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镜子中美人面容憔悴，白皙中透着病态，但眉眼依旧夺目，还多了一丝愁绪。

没过多久，舒婧昏睡在床榻上，侍女收走药碗，一路走出去都是看守的护卫。

同样昏迷的还有崔珩，他记得他在清理山路，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很快就能通往舒婧跌落的山崖下。可是随着一声响动，仿佛被人当头一棒，他眼前一片昏暗，意识混沌。

尽管在梦境中，他也不能平静，记挂山中是否有野兽伤害舒婧，甚至清楚地梦见他追寻过的野狼撕扯舒婧的衣服，拖着她的腿漫山遍野，几乎耗尽她的性命。

地上都是鲜血，崔珩听见舒婧一遍遍呼救，她的嘴角都被撕破，呜咽着喊他救他。

舒婧失踪一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多数人只知道好似是太子身边得用之人在山上发生意外坠入山崖。

毕竟太子可是安排不少人手，交由崔珩负责救援。

倒是有几人见顾蓁也在现场，但顾蓁品貌良好，又是太子表妹，他们不敢多想。

山下是奔流的水，本来还有一线生机，但紧接着一场山洪袭来，舒婧不可能还活着。

崔家也派人去寻找，但崔珩又重伤卧床，老夫人急得也晕倒了，一时府上忙得团团转。

顾蓁名义上是来看望崔老夫人的，送来好些补品，得知老夫人正在病中无法见客，和崔珩的母亲李夫人坐了一会便回去了。

李夫人很满意顾蓁这个未来儿媳，她是贵女中的贵女，不仅如此，顾蓁淑婉贞静，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很有高门主母的风范。

她只有崔珩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能娶顾蓁这样秀外慧中，家族得力的女子。

路过崔珩的院落，她不禁哀叹两声，儿子的心思她已有所察觉，昏迷中痴痴一声声喊着表妹，原以为是担心舒婧安危，一盘问跟着他的小厮才知道他们已经心意相通。

李夫人后悔当初接纳舒婧入府，原是看着小姑崔绮生前和她要好，膝下这独生女生得与她相似，想着能多陪伴老夫人，还能给她许好人家，替小姑照拂。

可惜她一时没留神，竟然让崔珩和她在她眼皮子底下互相暧昧，她能当舒婧的好舅母，却当不了她的好婆母。

女子入男子后宅，若尽不了替丈夫开枝散叶的责任，就要眼睁睁看丈夫纳新人。李夫人疼惜舒婧，她娇弱不堪承受丈夫和别的女子亲密，到时候她跑来自己跟前哭哭啼啼可如何是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实在不想见到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凋零可怜的样。

眼不见为净。

且顾家是太子的母族，崔珩在太子手下本就得脸，将来也好凭借这层关系青云直上。

“不知崔公子身体可好。”顾蓁问。

李夫人轻轻一叹，“清晨醒了一会，喂了汤药迷迷糊糊又昏过去，估摸着傍晚会醒来。有顾姑娘关心，他也能快快恢复，好上门亲自道谢。”

顾蓁略有羞涩，目光悄悄掠过崔珩的院门，期待他能走出来，如她记忆中那样光风霁月，宛如江边挺秀松竹，翩翩君子，含笑和她行礼。

只要过了今天，舒婧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太子那边的人有意向她透露，太子给崔珩兵马人手，三天后找不到人便收手，登门向她提亲。

乍一听顾蓁羞愤至极，摔了屋里好些珍宝，还是侍女好声好气劝她，她才想通。

三天后找不到那便当舒婧死了，她才不和一个死人计较。

就像舒婧临死前说的，崔珩只是短暂地交出他的心，可假以时日，他会发现只有她顾蓁是与他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人。

她又没杀人，问心无愧。

莫说现在没找到她的凤簪，便是死死攥在舒婧冰冷的手里，相信太子为了保她和顾家的名声，也不会有任何不利于她的传言。

她就是见不得崔珩为了舒婧要死要活的模样，因此授意与崔珩一起清路的护卫动动手脚，让他晕在床榻上老老实实待着，找一具死尸而已，用不着太多人手。

风拨动低垂的柳枝，缠乱顾蓁头上的珠花，一个垂眸的瞬间，她心心念念的人冲出院门，拖着略显病弱的身子，对一丈之外的母亲和即将定下婚约的女子视若无睹。

“珩儿，你在做什么！快快，快去拦住他，别让他出去！”李夫人惊忙喊叫，院里随即跑出两个侍卫。

“让开，我要见太子。”崔珩艰难吼道，深深看了一眼李夫人，目光触及她担忧不忍的神色才有所松动，语气和缓下来。

“母亲放心，我去去就回。”

李夫人嘴唇颤抖，抬起手想要制止，顾蓁拽了拽她的衣袖，轻轻摇头，低声道：“夫人何必，崔公子想是有要事，他自是能照理好身子，不让夫人牵挂的。”

李夫人不会不知道他为何非要见太子，无非是为了舒婧，如今雁山的入口全部封闭，搜寻整整两天，连舒婧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崔珩又被落石击中，出了这档子事，人人担惊受怕，没过多久太子便命人封山，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许是崔珩身边的人乱说，她定要好好惩治一番。

崔珩这才看向顾蓁，他匆匆瞥一眼，只恨自己不知何时招惹到她春心，面对顾蓁给予的关切神色恍若未见。

只是出于教养，他还是抬手作揖，淡淡道：“多谢顾姑娘。”

顾蓁尚未来得及反应，崔珩便消失在视野中，柳枝晃动几下，表明他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