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园是皇宫外的皇家园林，场地开阔，布满奇珍异草，花木琳琅，供皇室贵族打球赏花。
萧妙仪的生辰向来都在皇宫举办，但今年她开设公主府，便借此独立门户，在裕园宴饮作乐。一来她以及宾客能松快自在，二来裕园花木繁茂，正是赏景的好时节。
琴音是从如意门后的竹林传来的。
舒婧眉心跳动，她不似他人那般沉醉，跟在队伍最后向琴音靠近，越发兴奋激动。拨弄琴弦的手法惊艳利落，她一听就知道是越菱。
“还以为若姐姐来不了，原来是想给我惊喜。”
萧妙仪浮现灿烂笑意，一扫冷静平淡，亲热地上前与郑若拉手，迟迟不肯松开，好似在撒娇。
众人鲜少见萧妙仪展露娇羞的少女姿态，不禁慎重仔细，装作若无其事打量郑若。
郑若目光轻轻掠过，浑不在意，温柔道：“公主生辰这般重要，我岂有不来的道理，不但要来，还要好好陪公主热闹一番呢。”
像说给公主，又在强调她和公主多么亲密。
舒婧虽在后头，但身形高挑，也越过她们的肩头看清那人，比在茶坊匆匆一眼更为清雅。
她的气质比容貌更引人注意，雍容端庄，温和如明月，一颦一笑恰如一缕春风，很有亲和力。
“这位便是传闻中的郑观音。”
有人窃窃私语。
舒婧没见过顾皇后，但顾蓁清楚，郑若活脱脱是少女时的顾皇后。
郑氏一门双国公，安国公嫡女郑若性情温柔，德才兼备，入选为公主伴读，与公主情同姐妹，出入中宫如家常便饭。她平日好陪伴皇后去寺院修禅，连小字都是皇后起的。
观音。
顾蓁自然是不喜欢郑若的，私下阴阳怪气唤她“那尊观音”，原因无非就是郑家野心勃勃，也想有只凤凰飞入中宫，而这等荣耀是只属于顾家的。
郑家已经分走顾家部分兵权，现在还想当未来皇后的母家，今后他们郑家的子女岂不是要爬到她的头上。
顾家不能出两任皇后，那么这个位置谁来坐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郑家。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弹琴，我们知道表姐喜欢琴音，但表姐贵为公主，什么样的曲子没听过，难不成今日的曲比教坊司进献的还好？礼不在轻重，但一首曲子作为贺礼未免也太不用心了。”
顾蓁看不得她们亲密如姐妹的画面，眼神从舒婧飘向郑若，音色绵绵听如利刃。
郑素忍耐她很久，见好友与堂姐都被顾蓁讥讽，不禁抬起半边脚掌，作势要和顾蓁争论一番。
突然，衣角被拽住，郑素看去，舒婧向她摇摇头。
是非自在人心，大家也是琴棋书画各有所长的名门贵女，一个特意为公主贺寿创作新曲，一个请来一曲千金的越菱，实打实的心意和诚意。
除了许莹月，无人附和顾蓁。
“照顾姑娘所言，顾姑娘送给公主珊瑚树是稀罕，但公主见惯奇珍异宝，你们顾府的东西难道比皇宫的好？”
一位直爽正直的贵女出头，言辞犀利。
这话令顾蓁脊背发凉，自古以来皇帝忌讳外戚干政。顾家仗着是开国功臣，百年世家，一手进朝廷，另一手揽兵权，宗族势力前所未有壮大。顾蓁自出生起，衣食住行几乎比肩公主。
而萧妙仪身为一国公主，但性情淡薄，行事端庄，除却重大节日礼仪，平日打扮较为素雅。
偶尔，和顾蓁站在一起，光从衣着来看，竟分辨不出哪位才是公主。
萧妙仪若有所思看向顾蓁。
顾蓁顶着那道视线，声音发抖，后悔一时嘴快。但她认为表姐是气愤她落人口舌，并非是真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当然不是，我……”
郑若声音柔和如水，缓缓道：“我听闻顾家得了通透灵秀的红珊瑚，莫非就是顾姑娘送给公主的贺礼？传言灿若朝霞，色泽品相都是一等一的，看来是专门为公主寻的，送往朝霞殿呢。”
顾蓁忙抓住话头：“公主今年的生日非同往日，我身为公主亲表妹，自然要送给公主意义非凡的贺礼。”
一下子从价值转移到意义，任谁也不能做文章。
“我料想舒姑娘也是如此，公主身边不乏奇珍异宝，难得的是那份心。早有耳闻舒姑娘琴艺绝伦，连公主都夸赞行赏。没想到姑娘有颗玲珑心，竟专门为公主谱曲贺寿。我手笨，也没有才华，只会请人代劳，沾了越姑娘的光。舒姑娘这份心意才叫我自愧不如。”
她这一说，诸位贵女也纷纷赞扬舒婧，方才碍于顾蓁未曾表态，现在有人带头，终于可以发自肺腑畅所欲言。
“舒姑娘指法精湛，演绎时人琴合一，颇有独到见解，境界高深。”
“新作听完，真是见识了什么叫此曲只应天上有。”
“……”
舒婧被她们连声夸赞，极大满足，但面上谦虚地微笑。
萧妙仪也赞许地看了看她，“舒姑娘，你的琴音本宫很喜欢，多谢心意。”
“殿下喜欢是舒婧莫大的荣幸。”舒婧应答，莫名从萧妙仪克制冷淡中看出萧承聿的影子，想起他曾说过的孟浪话，耳根子一红。
郑若徐徐道：“越姑娘初次弹奏这曲时，我还在茶坊见过姑娘呢。”
顾蓁腹诽，这观音还真会做戏，见公主赏识舒婧，这便攀扯上。不过茶坊那种地方杂乱无序，舒婧一介寒门去便去，她乃世家嫡女，往那处跑做什么。
真是谎话张口就来。
舒婧笑道：“那日见姑娘气度不凡，舒婧敬佩不已，没想到今日一见惊为天人。”
“舒姑娘才是惊艳，才貌出众，也难怪我这妹妹这么粘着你。”
说着，她目光看向郑素，温和地调侃，郑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舒婧的手。
顾蓁死盯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崔雯也是。
舒婧在公主和贵女面前出尽风头，而她默默无闻，顾蓁只有在挑衅旁人时才使唤她叫几句，给她助威。
崔雯难受得别过头。
“如阿蓁所言，礼不在轻重，不必评判贵贱，诸位的情意才是最重要的。”萧妙仪轻巧揭过，众人一番欢笑，跟随她游园赏景。
一路上顾蓁安静不少，舒婧见她吃瘪，舒坦许多。
这位郑若姑娘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化干戈为玉帛，既顾全公主的颜面，又不得罪顾家，或许顾蓁还要谢谢她呢。
“看你这样子，一定在念叨我堂姐。”郑素戳了戳她的脑门。
舒婧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看向郑若的方向，“真羡慕你有如此温和体贴的姐姐。”
郑素一副听腻了的神情，叹道：“我还想要你这般温柔的妹妹呢。”
舒婧打趣道：“你们郑家人是不是都很喜欢疼人，照顾人？”
郑素在女儿堆里也是出名的可靠仗义，好打抱不平，却没有郑若般的口舌，经常开罪另一方。渐渐她也察觉出不妥，可是一见到娇美柔软的女子水汪汪的眼睛，心就情不自禁软下来，不舍得她们受委屈。
听见舒婧流露出依赖她的意味，郑素脊背都挺直几分，骄傲道：“那当然，我哥屡战不败，也是因为他关爱将士，拿他们当家人疼爱，因此很得军心。”
裕园的海棠花开得极美，红花绿叶，娇艳灿烂，还垂着几颗晶莹的朝露，摇摇欲坠。
美人香影云鬓，谈笑玩乐间碰到低垂的枝叶，花便簪在其中。
郑素将郑度作战时的经历娓娓道来，说到兴头上拔高音调，听得舒婧身临其境，仿佛看见沙场上矫健骁勇的郑度。
“你那兔子养得可好？”
“好着呢，怎么？”
郑素摇头一笑，“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一只兔子你为何这般稀罕。”
舒婧不理会她意蕴丰富的笑，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兔子多可爱，我从小就想养兔子。”
“那为何不养？”
舒婧低垂双眼，声音发涩：“继母不喜欢，我后来偷偷养，可惜被弟弟妹妹用药毒死了。若不是我执意要养，它本不该死的，后来我就不敢养了。”
话半真半假。
她讨厌饲养活物，继母也不喜欢。
但为了和她对着干便让下人故意养在她面前，继母不敢训斥她，弟弟妹妹为母出头，偷偷给兔子喂泡水的菜叶，隔天兔子便死了。
郑素心疼得要命，难以想象她在家里受了多少气。若是她能嫁给郑度，当她的嫂嫂，她一定不会让人欺负她，连郑度也不可以让她流一滴眼泪。
可郑度……
郑素哀叹一声，好意安慰她，话题便无疾而终。
舒婧无心赏景，一切本该朝着她的预料发展，郑素撮合她和郑度，她们即时姐妹又是家人。可为何郑素提不起兴致，像是不想掺和郑度的亲事，也掺和不了。
行在前头的萧妙仪回头，看见远远落在后面的郑素，派侍女将人带来。
“镇国公府上有一棵百年柳树，可还茂密？本宫喜爱柳树柔软又坚韧，不如你折一枝，好让公主府的柳树沾沾福气。”
郑素当即安排侍女前去折柳，见公主感兴趣，便说起那棵柳树的来历。
萧妙仪认真听她说话，专注看他们郑氏一脉相承的眉。
沈知礼说他会相面，他告诉萧妙仪长出那样眉毛的人都可恨，看似多情却无情，待人一视同仁，却温柔得让人容易陷进去。
起初她认为他只是略懂皮毛，沈知礼却笑眯眯，一副势在必得语气让她等着。
郑素见萧妙仪听得专注，不禁想添砖加瓦，圆舒婧一番心事。
“殿下，听闻您急需擅长音律之人编纂乐典，舒婧弹奏谱曲样样精通，不知殿下可愿用她。”
见萧妙仪思索，郑素让舒婧上前，舒婧恭敬地向萧妙仪行礼致意，声音朗朗清脆。
“承蒙殿下激励，殿下若不嫌弃，舒婧想报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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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莫大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