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和她谈条件呢。

舒婧也不绕弯子：“如何才能弹？”

“舒姑娘找上越菱，越菱定是有过人之处，那舒姑娘不妨让我恃才傲物一番。我可以弹奏此曲，但这首曲子琴谱不能外传，想听只能听我越菱弹奏，只能来我越氏茶坊，连你也不可以私下弹奏。”

她的文字谱记录指法以及音高和节奏，除非高人，否则无法领悟。

越菱没心思知道她的苦衷，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以她的眼光看来，此曲气势恢宏中不缺缠绵温和，如同日月同辉，有她的琴艺加持，曲中气韵展现得淋漓尽致，届时越氏茶坊的名声又要再上一层楼。

她也能早日脱苦海。

只是她要求苛刻，不知舒婧是否愿意。

她创造这样的曲子，恐怕要经过百余日夜，真的舍得放弃心血吗？

“越姑娘多虑，此曲的指法复杂，除你之外，无人能表现其中精微细节。”

舒婧也没心思和她东拉西扯，她迅速提出她的要求：“请越姑娘在三天内让这曲名震京城，让世人都知道创作者是我，并在公主面前演奏。”

越菱怔了下，“我身份卑微，如何入得了公主的眼？”

舒婧笃定道：“会有人替你安排。”

越菱不禁看了眼这位看似纤弱的姑娘，触及往事，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看姑娘姿容倾城，今后才名远扬，当心为此所累。”

舒婧笑了，“谢姑娘抬爱。但来日之事不可控，莫要高估困难，菲薄当下。”

她没有多么远大高尚的志向，只不过想博一个才名，弥补她身份地位的不足，借着这阵东风上青云。

既然太子公主都爱琴曲，贵人们好雅兴，那她就要擅长此道。

结交大齐的嫡公主，未来皇帝的亲妹妹，混迹权贵中心，邂逅王孙贵族，谋求一个好归宿。

量平江那位二世祖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太子对她的兴致可以说是心血来潮，一忙起来就当作没有她这个人。她只是供他解闷玩乐，这段关系见不得人，自然也无法供她依仗。

萧妙仪是最尊贵的贵女，她不奢望跻身为公主的闺中密友，只要得她赏识，让她记得有舒婧这个人，旁人能有所忌惮，不敢随意欺辱即可。

郑若瞥见屏风后又出现那道清丽的身影，只听见越菱简短介绍。

原来她就是舒婧，一时各家贵女的评说纷纷涌现，最后留在耳畔的是顾蓁咬牙切齿的咒骂。

一个心机深沉，惯会装作柔若乖觉的女人。

郑若未来得及收回视线，被舒婧警惕地看过来，她不慌不乱朝她点头，以示友好。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琴音如清泉流水，越过漫山遍野，跌宕起伏后注入宁静祥和的池中，急如雷电交加暴雨，缓如落花飘零，随遇而安，风格迥异的两种风格巧妙融合，交叠出华美的曲调。

“余韵不绝，韵味十足啊！”

“舒姑娘小小年纪，但阅历丰厚，悟性不俗。”

郑若隐藏在所有人拍手叫好和喝彩夸赞中，目光平和坦荡，落在舒婧展露几分笑意的脸上。

“遇到这么一位才貌兼备，性格难以琢磨的女子，也难怪顾蓁急得跳脚。”

舒婧向在场诸人微微福礼，带着含英悄然离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她刚才的狂妄自大，只认为她是极有才华，美人自带三分傲气，身负才华更是又增添三分。

很快京中文人雅士皆知，崔家借住的表小姐清正不落俗，才貌非凡。

闺阁女子本不宜和乐伎来往，但越菱不似寻常卖艺女，传到太子的耳中已经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互相敬服，心心相惜。

“好一段佳话。”

冯途听完太子不辨情绪的评价，斗胆提议道：“要不属下将越姑娘请来？”

萧承聿反问他：“请来作甚？”

冯途不解，“舒姑娘莫不是想吸引殿下的注意，距上回送她回崔家，已经近半月的光景。”

皇帝游幸归来，大小庶务冗杂，更少不了饮酒作乐的宴席，萧承聿忙得不可开交。

他无心思关心那个掀不起风浪的女子，只是这一回她像是有越过雷池，另攀高枝的苗头。

他手里捏着她的七寸，不怕她一去不回，就烦她又搅乱池水。

“不错，许久未见，孤该想念她了。”

崔家后院，有人送来一只玉白莹润的花瓶，里头摆着几枝开得极其娇嫩鲜艳的海棠花。连同信封摆进舒婧房中。

舒婧思忖明日的宴会，对搬进来的花只打眼一过，那抹娇嫩的色彩令她想起另一物件。

可一见信封字迹，看都不敢看。

她支走含英：“将箱笼底下的红裙取出来熨烫，我明日要穿。”

然后颤悠悠拆开信封，啪一下合上。

惊魂不定。

崔雯领着侍女串门时，正看见那条色泽鲜亮的红裙，不过分艳丽，却恰到好处色若娇花。她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瞧着料子也稀罕，软和光滑，轻柔如云雾，就适合舒婧这副弱不胜衣的纤薄身子。

衣襟袖口是金丝绣工艺，纹样反复针脚整洁，不像是寻常绣娘缝制而成的。

先敬罗衣后敬人，她不由带着讨好的语气，询问红裙的来路。

舒婧没急着回她，反问她过来何事。

“姨娘知道你身子不好，正好屋里有上好的灵芝，送给你补一补。”她身后的侍女奉上，舒婧迟迟未收。

她生病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过去好些天秦姨娘才想起关心她，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舒婧不能贸然收下，免得吃人嘴短。

“多谢秦姨娘好意，有劳姨娘记挂，我身子才能好转。可大夫说我不宜食用过于滋补的，不如你原样拿回去，给我吃了浪费。”

崔雯见她说得漂亮，也无法反驳，可姨娘交待的事情还在嘴边，寻不到机会开口。

回去后，又被秦姨娘一顿数落。

“你个没用的，亏你表哥疼你。她一无权无势的可怜虫，能嫁给你秦表哥都算高攀，说不准还要谢谢你。你倒好，连东西都给我原封不动拿回来，真不知道顾蓁留你在身边做什么用。”

崔雯一听她提起顾蓁就像被点着，气呼呼喊道：“我去顾蓁身边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好好的姑娘不当，你当我乐意给她当丫鬟使唤。”

“人家舒婧不曾得罪过你，你反而要将她往火坑里推。老夫人要知道你打算把她许给好赌成性的表哥，非要父亲休了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舅母的钱，别花在我身上，免得父亲连我也不认。”

崔瑭走过窗下，听见屋里闹哄哄的，就知道母女二人又在争吵。

他不免烦躁，如今初入仕途，虽有父亲及其好友提携，但同僚对长兄的赞誉不绝于耳，他面上附和一副敬重的模样，恨不得和崔珩撇清关系。

他的长兄什么都好，待人接物文质彬彬，对待他也礼数周全，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太过耀眼，遮挡他的光芒。

家中，官场上，皆是如此。

“你别想了，她眼光高，现在又有才女的名声，表哥家财万贯她也看不上。人家喜欢的人可是长兄。”

崔雯被秦姨娘念叨烦了，口无遮拦，不止秦姨娘震惊，连门口的崔瑭也怔愣了一会。

秦姨娘不信：“怎么，她还要给崔珩当小的？”

良久，崔瑭才开腔：“莫要胡言，有损人家姑娘清誉。”

忽地，几次家宴的画面在眼前铺陈开，似乎舒婧离开不久，崔珩便很快离席，他还只当是巧合，未曾放在心上。

她，也只看得见崔家的长公子吗？

崔雯也察觉失言，不为舒婧，也忌讳顾蓁的隐私，于是不再多嘴，匆匆和他问好便跑出去。

她还惦记舒婧那条红裙，见她不接话茬，便以为是李夫人偏心她私下所赠。

她还真会讨巧卖乖，生病了还做出一副孝顺姿态给李夫人端茶送水的。也对，不久顾蓁就要进门，老夫人缠绵病榻，若是李夫人也不向着她，她哪有好日子过。

崔雯分得清，她比顾蓁坦诚，她羡慕舒婧才华容貌，可她又比舒婧多了关爱她的哥哥和姨娘。

秦姨娘偶尔犯糊涂，但对她疼爱有加，是刀子嘴豆腐心。

保不齐舒婧也曾羡慕过她。

所以李夫人偏向她又有何不可，她母亲早逝，是可怜兮兮的可怜虫。

但当她跟随顾蓁，参加七公主的赏花游园会时，听到萧妙仪说那红裙是她所赠，崔雯便一点点察觉到嫉妒在心里滋生，融入骨血。

原来她才是可怜虫。

舒婧不仅和镇国公女儿郑素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和京城有名气的琴师是知己，还得了七公主的赏识。

而她只是顾蓁身边眼神躲闪，听从她差遣的玩意，是顾蓁的奴婢，是顾蓁的狗。

现在，顾蓁又要放她出去咬人了。

“崔雯，怎么没听你说你舒表姐有如此神通，琴艺进步飞快，摇身一变成了才女。难不成上回在雁山是瞧不起我们，随意敷衍的？”

顾蓁再温柔端庄的声音，崔雯听来却是尖酸刻薄，浑身不自在。

可她还得硬着头皮道：“舒表姐就住我西侧的院子，我倒没怎么听见琴声，看来表姐连我也瞒着。”

舒婧柔柔一笑：“多谢顾姑娘夸赞。当日谨记公主嘱咐，病好后我便勤加练习，只是外祖母病中不便打扰，于是便在后院僻静处弹琴。若是雯表妹愿意，回去我们一起练琴，多个人也热闹些。”

萧妙仪不太关注她们阴阳怪气的论调，她的思绪都被舒婧的红裙占满。

明明她的琴艺精湛，所谱之曲欢快盎然，听得她心服口服，心生愉悦，可见下足功夫。

但是唯一的败笔是她那身红裙，这是在向她暗示她与太子有牵连，企图她会因此另眼相待吗？

还是想通过她争当太子的枕边人，心中月？

正在她思虑时，听闻一阵靡靡之音。

琴音淙淙流淌，举目天高云阔，聆听鸟儿鸣唱，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