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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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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热得早,不到正月十五,冰都化开了。文莺近来夜不成眠,仗着天暖又不甚经心,倒不知不觉受了一点寒气,成日只得恹恹地闷在屋里。这日清晨忽被外头一阵喧嚷嬉笑惊醒,推窗一望,只见庭前的老柳树新抽了几丝鹅黄嫩缕,几个年少的小姑子正围着它说笑。

“早就看它枯死了,怎么还能发新芽儿呢?”

“听师父说,这些有年头的东西都通晓造化之机。时候不好就藏蓄着,外面看着就像死了一样,赶上好天时自然就活过来……”

文莺漫不经心地听了两句,不觉怔怔地走起神来。鱼雁知方,万物知时,来者有凭,去者有信……而天地钟灵的人,却有几个是知时有信的呢?

夏鹂怕她独自个儿烦闷,走来笑道:“今儿天倒好,姐姐何不出去走走?我先前从披香殿回来,看他们在后头摆桌子呢!”

“一大早上,又吃酒么?”

“吃不吃酒的,左不过是玩。只管待在屋子里,好人也要闷出病了。”

文莺见她热心,不愿拂了她的好意,便打叠起精神洗漱,拧手巾时两人不知说了句什么,猛可地又令她想起一件旧事来,心头微微一酸。恐怕有必要静静神思……她这样想着,脑海里却又不听使唤地浮现出沈青筠那张半冷峻半厌倦的面容。倘若那人真的还活在世上……也会是这个样子么?她思忖不出。

天色晴明,一枝早开的桃花旁逸斜出,从竹篱后探出头来。夏鹂一眼瞧见,欢喜道:“这倒是个好兆头,待我去折了它来!”

文莺忙将她拉住:“长得好好的,折它做什么?”

“待会儿到席上可不要行酒令?正好用得上!”

“也未必就玩传花了。何况行令的东西都是席上现备的,等你带去这花早蔫了。它在枝上又能开几回呢?便连这点时候也不给它。”

“好好,一枝花也能让你大发慈悲。”夏鹂笑着摆手,“我不折它就是了。”

文莺亦微笑不语,拿了拂尘同她出门。人是没有再少年了,可怜花有重开日。她这时想起,若按闺阁中的算法,她如今早已“上了岁数”;只是自从进了道观,走上另一条路,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天长日久,自己也便忘却了。此刻忽而思及,心底才骤然震动,随即便觉黯然,以至于令她感到,即便真是那人还魂到她眼前,她其实也已不想和他相认了。

“难道我恨他么?”她在心里自问,很快便否定了——这是全无道理的。昔年一别后,也就黄鹤无音,两不相干了。没有痴缠、没有亏欠、没有谁约束她、没有谁要她担负……一切都纯是她自己情愿。她自愿误尽青春年华,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只是世间总有许多求不得,人生总有遗恨。

可怪的是,这丝无处指向的幽恨究竟是从来都有,今日才被发觉呢?还是从前没有,刚刚才偶然诞生?她左思右想,觉得两种都不对,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真能突兀陡现,也并没有什么是终始恒存。

“哎呀稀奇!文莺也来了,身上可大安了?”

笑语嫣然,迎着她的是几张明媚生春的粉脸儿。文莺由着她们拉进坐席。

“无妨。这是为什么事办酒呢?”

“大师姐的生辰,恰又赶上她家送信来,下月就要接她回去了。趁还有些日子,就让大家聚一聚。”

文莺噙着一丝笑点了点头,摆弄起面前的杯筷。她一向不很在乎生辰这些事物,随缘凑个热闹也无妨,不知有多少年了,自己的生辰也只当平常日子过。她这会儿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也许她心中的疏离感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她仿佛有意无意地抹除着自己和世间的联系,好似“万缘断绝”能让她感到某种更彻底的自由,身命也无非是羁绁。

众人吃了一巡酒,掣了几根花签,又要玩射覆。文莺有些头疼,道:“我不会这个,你们玩罢,我去外头走走。”

邻座的小师妹云雁拦住她道:“不就是起卦猜谜?纵是猜错了也不打紧,我们不罚你就是了。”

夏鹂听见她们说话,早已心知肚明,未等文莺答话,忙插口道:“她起不了卦,就算师父亲来,也没法让她起卦。这里热得很,出去透透风也好。”

最后一句是对文莺说的。文莺侧首,向她略带感激地一笑,收拾了衣裾起身,翩翩地出去了。

转过殿廊,迎头跟人打了个照面。文莺定了定神,抬眸一看,是观主昭成元君。

“师父。”

“这早晚就出来了?菜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昭成元君年近五旬,性子还活泼得很,笑盈盈地瞅着她打趣。文莺教她一逗,倒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她们玩射覆呢!”

昭成元君端详着她,神色里有些了然,片刻忽道:“这年头江湖骗子是越来越多了。我一向跟人说:‘命不是好算的’,也没几个肯听。可见当真的不用人说就自己当了真,不当真的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当真。那片林子长得好,陪为师走走吧。”

人的心深浅不同,眼光也就不同。文莺随着师父缓步而行,心下不无感叹。夏鹂单知道她不能起卦,师父却好像知道她为什么不能起卦——尽管自己从未向任何人言明。

当年初初入门拜师,五花八门的方术里,算命可谓她最感兴趣的一科。大小六壬、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六爻纳卦……听过的没听过的都被她陆陆续续摸了一遍。那一日秋风萧瑟,她对景思人,忍不住想摇上一卦,问问那人是不是还活着。好在四下无人,也没哪个来问长问短,她红着脸、屏着气,惊心吊胆地将阴阳排定,却是个“天地否”。一刹那只觉万念俱灰,她伏在案上,好半天无力起身。末了,她总归依旧不肯信那人死了。只是从此以后,她再不肯算卦,旁人问起,只说这东西毫无意思,谁知道准不准的,不准没什么算头,准了也不一定有算头。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可笑。本来也没什么好算的,人总是因着对未知的恐惧而求神问卜,以为若能窥得一点“天机”就可以过得更好,可惜以人心的软弱和人力的微薄,那一丝越出常轨的“天机泄露”只能徒增惊恐悲忧罢了。只要她立定主张,那么任凭他是生是死,都必然已活生生嵌在她心里,一刻也抹不掉了。

正思量间,忽听师父问道:“我前日在宫中碰见沈令君,听他说初一在太师府上做客。你初一是不是也正好回家来着?可曾见着他么?”

文莺神色不动,淡淡道:“那日是听人说起过,只是礼数有别,徒儿回避了,不曾见着令君本人。”

昭成元君笑道:“这些世俗分别,于我辈倒也无甚大碍。我原以为你与他熟识,想托你一件事来着。”

“师父若有差遣,只管吩咐徒儿便是。”

昭成元君见她应承得柔顺,便放心道:“我这里有一卷文书、一瓶膏药,要派人送去给他。你若是得闲,就劳你跑上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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