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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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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岂有不动的河流?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夫子临流而叹:逝者如斯。可逝去的何尝只有滔滔的流水?从至高至远的穹隆,到极小极微的尘土,有哪一个不在潜移默变、不止不休?

文莺走过秋江岸,浪花旋起又旋灭。这一刹那的生死,竟也足以带走无数蜉蝣。世上总有比刹那更短的刹那,比微尘更细的微尘。

文莺行过小桥东,嫣红落日投入桥下的水流。她停了停脚步,忽觉有些稀奇。河面上的落叶枯枝、河水中的鱼虾龟蟹,无不受着流水或多或少的推移,可这日头的虚影落在其中,却是经流不改、凝然常在。

怎么?难道看起来实在的都转瞬即逝,看起来虚幻的倒安然不动,是自己一直想错了吗?

文莺路过打谷场,场上有两个人在推磨盘。磨盘周转不停,盘心却稳稳不移,文莺想,这变化不断的事物里终究还是有不变的,也许那些变异迁流就是为了凸显这不变之物而存在,这隐在中心的不变者主导了变化的一切。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文莺走进去,找到一棵松树旁坐下。她抚摸着坚硬嶙峋的树皮,望着那乍看团团如雾、实则根根分明的松针,不由得生出一种心满意足的欢喜。

多好,多好呀?她心想,自己到底还是喜爱这类坚固不拔之物。好似从鸿蒙初辟时起,就已存在于世间,任凭江河流徙,任凭斗转星移,它自峨峨不动……她知道它们并非真正的恒常不变,却也宛如那真正不变者在这世间的一抹倒影。

不变是罕有的,变化才是司空见惯、俯拾皆是的东西。一个人哪怕躺在地上什么也不干,时光也会让他产生今昔迥别、不可逆转的变化。人身处于无处不在的洪流中,绝大多数都只能顺流而下、随波逐流——这并不需要额外的力气,当然也没有什么自由。谁能逆流而上呢?可以逆流而行的人,首先必得在流波中站得住,而后才可能有余力往上走、往旁边走,甚至——到岸上去。

一只喜鹊在林间跳来跳去,不料有一根树枝不甚稳当,被它一脚蹬上,立刻“咔嗒”断开。那鸟儿受了惊,扑棱棱地飞起来,盘旋到远处去了。断裂的树枝坠到地上,与其它残枝碎叶混在一处,要找也找不出。

“看来,乔木上也未必可以休息。”

身后蓦然响起说话声,文莺转过身,一道人影走近,却是沈青筠。

文莺这时发觉,沈青筠的声音语调听在她耳中其实陌生得很,以至于她本能般地拿出对待陌生人的距离,见他走近,自己便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大概是看到她这个反应,沈青筠也随即驻足。

两人遥遥相望,一时都无话可说。文莺觉得无味,便又转回身去,依旧打量起那只带着断口的树杈。

“‘托身须是万年枝。’”她轻轻念了一句,忽又自己摇了摇头,“可惜世上并没有万年不折的树枝。”

沈青筠伫望了她一会儿,道:“通常虽是如此,但若用人合宜,后辈培养得当……”

文莺看他一眼,感到他们之间存在一种根本认知上的分歧,强行谈下去恐怕两个人都不会有多愉快。她也无意辩驳太多,索性拿起行李走到林子外头去了。

林外有一片池沼。池上浮萍聚散,碧苔青青;岸边红蓼如泪,芦花似雪。一堵围墙倒塌了一半,绕住一方石台,后面立着两棵古木,蔚然昂然,不知已度过了几许春秋。

文莺痴痴地望着,那些梦中心上、前生后世的种种光景,又迎到眼前来。

她想起那时节兵荒马乱,每次见到那人都觉得又庆幸又忐忑不安,抓着人家问东问西,又总问不到个重点。亏得君离好耐性,竟肯认认真真地答她每一句傻话。

她还操心人家有没有饭吃,其实自己也不曾好好吃饭——这话当然是不敢说的。

她又想起君离那时去攻城略地,原本都安排得好好的,临了却碰着她多嘴说了一句怜惜士卒的话,便又硬生生遣回一半兵马,那人自己又不知多费了多少力气。回来见着她,却又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时她的心就落在他手里。花朝月夕又值什么?冷火寒灯又能如何?怎样都好,情愿许他一世。

霞光烂漫,在石台边撂下一地金红。文莺半迷半醒地环视着这一切,废池乔木,一如昨日。

“你可还记得?”她突然开口,几乎是不自觉的,“那一年我们……”

声音倏然收住,剩下的话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遇上沈青筠的目光,那里面没有疑问或诧异,也没有追思和感怀,唯有一片淡漠的平静。

耳畔铮然一声,犹如裂帛之响。文莺知道,那是她十年相思的枉然。

幽凉的西风乍起,她赶忙闭上眼,粼粼波涛接连而生,在水面上层层推开。

一池萍碎。

过去的就是过去,再不会有重现的时候。人间万事信难留,既已前缘销尽,何必长怀离忧?

昔年不复,斯人不再。

只盼岁月清平,愿你安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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