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延掰着手指算算，发现离某人回家居然还有三天。
这几天骆延一直过着白天训练晚上演出半夜打个电话聊两句的机械日子，眼前的活人变成了电话那一边的音波，怎么想怎么不爽。
有一晚骆延心血来潮，演出时还把手机给柳青炎拨过去，调到了视频模式搞现场直播。
骆延大概是故意的，镜头里只有自己，玩笑似的角度其实别有用心。
轮换编织起来的灯光下骆延不时会换乐器，但全程不说一句话，光是站在那就能勾起大片的欢呼。
其实骆延偶尔会趁柳青炎不注意往手机那瞟一眼，白色的墙边裹成熊猫的柳青炎戴着眼镜看报告，偶尔才会抬起头瞄两眼手机屏幕，笑几下。
表面上有些无趣，但起码柳青炎没有诓骆延。
骆延是个骨子里就要强的人，新编的曲目今天并没有展示，非要等到什么都满意了才示众；今天多是翻唱，骆延故意选了一些偏安静的歌曲，方便柳青炎戴着耳机也能从嘈杂的环境里听个爽。
即便是隔着手机，骆延那极富标识性的嗓子依旧换来了柳青炎目不转睛的笑意。
演出结束时骆延小跑过去拿过手机，揣进怀里。像把玩着一个宝贝一样。
耳机里传来柳青炎的骂骂咧咧。
骆延躲到后台偷偷乐，把视频调回语音。
这回说是出差居然真的就是出差，骆延听柳青炎讲他们一批警官都住在一个极其秘密的单位里，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部聚在他们的补习班里听上头的老师侃侃而谈；许是闷得慌，骆延看她的脸色也就那样。
“闷点好，这么冷，犯罪分子脑子有问题才会惊动你们。”
老板在和卫羽他们谈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巧柳青炎还能听见一点。
看背景好像柳青炎住的是单人间，那边安安静静的，不像酒吧这么吵闹。
大概是在约几天后的生意吧，卫羽示意骆延来一下。
“找你的吧，我先挂了。”说完柳青炎就要摘眼镜熄灯。
秒挂。又是秒挂。
“……”
无情。骆延在心里默默算计着，等柳青炎回来了必须要让她把这个怪毛病改了。
“怎么了？”
这个酒馆老板今晚闲来无事，就旁听了骆延一队人的表演，结果大为震撼，心血来潮之下决定预定一个月的演出。
那一叠崭新的现金很难不让人心动。
正当骆延思考着，手机又响。
刚刚秒挂，现在柳青炎这人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
半边阴影下骆延的眼神算不上和善。
“你们先聊着……”脚底抹油，骆延一溜烟跑走了。
得亏是两个闲人，好不容易挣来一个电话时间可不能浪费。
屋子里跟冰窖似的，骆哥蹲在沙发上十分不满地嚎，柳青炎在耳机那边笑声吟吟，无形中挠着骆延的心。
“你猜为什么我爸妈要把我的狗带走。”
鸟不拉屎的天气冻得牙缝在打颤，骆延赶紧把空调打开，抓起茶几下的酒灌了几口，锈掉的脑子微微回神。
“我要是你爸妈也把狗带走。”
“啊，某人要当我爸是吗？”
“没大没小。”
可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哦，等下，有人敲门。”
骆延摘下耳机，还在猜会不会是卫羽那家伙带了一伙人死乞白赖来讨顿夜宵了。
“来了。”
拧开家门，随着寒风矗立的人使骆延不免一愣。
紧接着，是没藏好的高兴和眼底深处的那一点点兴奋。
声控灯下是红鼻头，红脸蛋。
“好女儿。”
柳青炎手里除了行李包还有一大包的食材，看来一顿好吃的是免不了了的。
骆延就干站着，柳青炎看她像石化了似的，故意撂下手里的东西，张开双臂。
“不打算抱抱你爸爸吗？”笑得很妖。
骆延朝她显现一个近乎淡到无所谓的笑，抱起食材就跑。
“没良心了啊。骆延！”
骆延抱着骆哥在厨房听柳青炎絮絮叨叨，忽觉安心许多。厨房里热乎点，整个房子说能冻死人就是能冻死人。
骆哥有背叛主人的嫌疑，一个劲想要挣开骆延的手掌，眼睛瞪得溜圆，直冲正在切肉的柳青炎。
柳青炎瞄了瞄骆哥，骆哥也瞄了瞄柳青炎。
“他不是冲着你，是冲着肉。”
柳青炎于是看着骆延的眼睛。
琥珀色的背后凝望无尽。
“你把他放下，让他自己选。”
骆延一撒手，骆哥看都不看案板上的肉，麻利的窜到柳青炎的羽绒服帽子里，倒腾柳青炎的头发玩。
“……”
“白眼狼。”
“是白眼猫。”柳青炎纠正。
骆延于是倚着案台默默看着柳青炎忙前忙后，嘴里有意无意提及突然回家这事。
“对啊，我偷偷回来了。某人不是说想我了吗？”
骆延不自觉侧过了微红的半边耳蜗，她低着头，默默数着柳青炎的脊骨；为了方便干活，柳青炎把身上那些笨重的衣服都脱了，身上就剩一件还打着领带的衬衫。
“没有。”
不记得了没有关系，柳青炎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边——昨天深夜那通电话还没挂，骆延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柳青炎的那个五毛钱笑话还没讲完，只见骆延斜着身子，留长的头发遮住了几近全部面庞，温柔的淡黄色台灯缀在紧紧合上的眼皮外，那一声晚安只得融进短暂又简单的被窝与迟到的梦境里。
柳青炎看她越来越红的脸，忍不住想伸手去掐。
之前那个如星星耀眼如玫瑰好闻但刺手的骆延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恍惚的梦里，骆延看见柳青炎顶着茫茫大雪推着行李提前回来了，还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挣不开的拥抱。
喘不过气的原因有三，一是即便是在梦里，柳青炎依旧不需踮脚就可以把骆延整个塞进怀里；二是因为暖气开得太足，热得慌；三是因为骆哥，半边屁股贴在骆延的鼻子上。
现在是第四个原因：柳青炎夹起烧好的牛肉送到骆延嘴边。
“尝尝，第一次烧没手法。”
“……还行，就是老了点。”
“奶奶的，我就知道，不该相信那个老头……”
骆延突然就憋不住了，看柳青炎那个滑稽的红鼻头笑到弯腰。
柳青炎的絮叨从半路堵车再到没有暖气，再到被迫早起听课，最后到没有福利领，哀怨的语气加上柳青炎的红鼻头，不可能不笑。
“你笑归笑，捏我腰干嘛，能不能有点正经样子。”
奇怪的笑点引发的永远是停不下来的笑声，骆延摸出手机，把相机调出来给柳青炎。
一张素来白净的脸上，红彤彤的鼻尖十分突兀。
还有这双被寒风侵袭到骨节突出老茧斑驳的手，不太像一个警察，倒是像个过来免费做饭的阿姨。
本着不可以失态的原则柳青炎揉着鼻子把手机拍回骆延手里，一拳砸在她的大臂上。
“再笑我就把你踢出去。”
“来来来，陪我喝酒，闷了三天憋屈死了。”
“能有多憋屈，管三餐而已，学知识好像才是关键吧。”
柳青炎炒了份辣牛肉，一盘千叶豆腐，顺便拌了个凉菜。骆延根本不饿，默默喝酒搓骆哥的头。但柳青炎倒像是八百年没吃过菜一样，一大盆炒饭转眼间被扫去一半。
“您慢点，谁跟你抢似的。”
“我靠，我们那伙食还不如我用脚炒得好。”
骆延盘着腿看她一口酒一口肉，突然想到一个事。
“你是怎么回来的？”
“坐我同事车啊。”
“回来的时候外面是不是在下雨？”
“昂。”
柳青炎好奇这人怎么问这些，一抬头就瞅见骆延通红着脸，抱着酒瓶冲自己呵呵笑。
看起来不像是冷的，也不像是空调开热了，更不像是喝多了。
怎么莫名其妙脸红了？
柳青炎见她的眼神逐渐模糊，最后后脑勺一仰，跌倒在沙发里。
握筷子的动作一怔，柳青炎心头咯吱一声。
柳青炎跑回书房拿出温度计。
“……感冒了？这才三天你怎么——”
柳青炎刚把温度计收起来，把骆延放平在沙发上躺好，转身的刹那骆延一下握住了柳青炎的腕子。
骆延的半边脑袋被被子掖着，通红的面色看起来毫无精气神。
冰凉刺骨的手温箍住了柳青炎的手腕，力量极大，直接拽住了整个人。
骆延貌似在说什么。
好像都不怎么给对方省心似的，柳青炎动不动就带着绷带回家，骆延动不动就喝麻，现在加入了另一个技能。
骆延这颗被高温和酒精包围的脑子还被另一种感受包围着，一大堆昏昏沉沉的梦充斥着仅仅一个小时的睡眠，再一醒来，头疼欲裂。
浑身如同掉入冰窟，抽不出一丝气力，甚至是抬起眼皮。
凭着对后背的感受，骆延猜好像是在二楼。
昏过去之前貌似是在沙发上。
骆延强忍着来历不明的疼痛爬起来，发现眼前依旧黑黢黢一片。
这里是卧室，门虚掩着，身上冰凉一片，骆延甚至怀疑是不是这几天衣服穿少了还是什么。
等等，柳青炎呢？
开不了口，喉头涩得出奇——胃里翻江倒海，哪哪儿不舒服。
骆延试着爬过去开灯，手指尖刚碰到床头柜，就被拍回去了。
柳青炎刚刚一直站在窗边注视着骆延的一举一动，至于为什么不开灯这个问题，骆延有一百种花样问号。
黑洞洞的环境下一切动作与动静都是那么刺骨。
“塞回去。别又凉到了。”
温温柔柔的嗓音，似乎不含一点个人感情。
骆延叹了口气，忽觉心塞。
“还是小孩子是吧，烧这么高温度自己没感觉？”
柳青炎倚着窗边插兜嚼糖，侧着身子。
莫名其妙的感冒来得飞快，骆延默默缩回被子里躺好。
“这就对了。”柳青炎本来想抬脚就走不打扰她休息，转头一想，热水和感冒药都还在楼下。
“我跟你说啊，这几天别不准再喝酒，先吃药烧退了再说，一天三次，要是有演出就先别去了。丹柏今年的季节是来得快一点，哦对了你还——”
“柳青炎。”
介于是黑暗里，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的脸色，只能凭语气和感觉猜。
骆延猜她现在肯定很失望吧，可柳青炎只觉得这人还像小朋友一样，成年人的身体小孩子的心思。
“怎么了？”
“……你也赶紧回去休息，我躺一晚上就好了。”
“行，有事来叫我，药就在楼下。”
柳青炎刚转身走出去一步，骆延又把柳青炎叫住了。
蒙蒙细雨下，遮住了那些早就该一吐为快的心思，明显的保护色下，该说的话却都被冻住了。
“我，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骆延愣了几秒，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太吵了。
“你在那边，开心吗？”
“开心个鬼，”柳青炎不明所以，被这个问题逗乐了，“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还不如在这过小日子呢。”
说完，一片寂静。
“那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嗯。”
“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想每天在那个破地方待着，还是想每天窝在家，跟我吵架？”
语调很怪，用词很怪。
柳青炎的心瞬间被掐了一下。
“那肯定是——”柳青炎被口水噎了一秒，倒是给了自己思考的时间，
“那肯定是，跟你待在一起。”
得到了这个答案，骆延翻了个身。
“嗯。”依旧淡淡的。像一朵云一样。
不知怎地，柳青炎总觉得哪里很不舒服。
“那，我走了？有事叫我。”
“柳青炎。”
“晚安。”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