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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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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他就没再爱过任何人,并坚信没有人会再爱他。

有什么好爱的?你看我我看你,发着呆,想着晚上吃什么;朴素的爱情又不会在人类历史纲要上写上一笔,不过是两个百无聊赖的无名氏,同时揣着各自的想法,迟早被遗忘。

整个城市里好像只有这里的人们最接近死亡。

古玫想不明白为什么孤儿院会被毁掉,躲在远处哭得泣不成声的余渊也想不明白。而那几个打手是他唯一眼熟的人,他们就是那群曾经向第二钢铁厂开炮的混蛋。

那几十个孩子们和古玫不太一样,而身陷囹圄的余渊和骆延也很不一样。有一次他们在一块儿玩“找坏蛋”的游戏,他们把余渊藏在了一个小屋里头,震下来的雪落了他一身;后来他被人忘在了那个小屋里,是因为古玫生气地把他们所有人都赶回了各自的床上睡午觉。四个小时之后,第一个想起来这件事的是骆延:余渊被众人发现在那个小屋里的扫把堆里,浑身上下都是扫把须,鼻头被冻得发紫,哭到精疲力竭。

儿时的那些快乐的日子过去得太快了,就像打了几个响指一样,十几二十年的好时光瞬间被变成了回忆和纸上的几句话。有时他的猜想会把梦里的糖果变成他最讨厌的数学方程,即便他已经长得比古玫还要高;陷入迷茫的青年是多么幸运,他们只需要担心脸上的青春痘和未来永无止境的机遇。

夏天匆匆过去,秋天已成现在时,巨大的危机感乘上冷风吹向这片净土;工作人员拿着纸张和挖掘机轻易夺走了这里几十个人数年来的欢声笑语,古枚的花圃被轮子踩在脚下,女孩的哭声和男孩的嘶吼试图赶走这些侵犯了幸福和安宁的坏人。他们夺走了梦想,夺走了我们的一切。

古枚的道歉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很多孩子在这场骚乱中不见了踪影,骆延第一次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那个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余渊也一样地不见踪影。也许他们早就顺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树丛跑走了,也许躲在了某个地方,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和毛绒玩具,流着泪看着眼前这一切,再转身向山里走去。古玫好像一下子老了五十岁一样,她靠在把骆延抱下来的那棵树下,沉默地看着那些满脸麻木的工人们奉命行事地敲碎这座大房子,砸烂了古枚的全部人生,很多东西都难以用金钱去交换——她甚至已经开始想念骆延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副蕴藏无限能量的躯体,胡乱地猜测着十几年后一定会出落大方漂漂亮亮的骆延,高大俊朗的余渊。

动乱在历史中占比很大吗?不是,也许只有三句话;但为什么烧毁了一半的世界?

对古玫来说,世界上原本最美好的东西,最重要的意义,就是那些和自己没有半毛钱血缘关系的孩子们,可孩子带来的责任和时代的动乱却把她的生活变成了现实里的监狱。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没能用在应该用在的地方,生活充满着没完没了的训责和长期缺乏睡眠。别回头,震碎的不只是麻木。

世间所有的爱都指向团聚,唯独父母的爱指向别离。

当你走在大街上,总是有个人跳出来要搞死你。

余渊在又一次被老板踢出门外后,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恶狠狠地想,他们并不是在思考,只是在重新对自己的偏见进行整理,方便等一下朝着自己脱口而出,连带着一天的不愉快,为宣泄找一个借口罢了。

今天被赶出来的理由是,有一个醉酒的男子试图对一个女孩实施猥|亵,本该在舞台上弹琴表演的余渊看见了一切,甚至是目睹了全程,忍无可忍的他放下吉他一脚就将那个男人踹翻在地,恶狠狠地盯着他看;而女孩被吓得早就跑掉了,现场看上去,就像是余渊无故找茬似的,荒诞极了。

人不能把金钱带入坟墓,但金钱却可以把人带入坟墓。这是余渊总结出来的又一条经验。

不巧的是,那男人是这家酒吧的一个股东的儿子,在听说了这件事后余渊理所当然地被踢了出来,当时那老板甚至还很客气,使用了“请”这个动词。

丹柏变样了。和小时候认识的丹柏不同了。这里处处都是爆发的气息,建筑在爆发式增长,旧时的经济制度被瓦解,根本就数不清的钱币被一张张合同浇筑进了一栋又一栋住宅区里;小时候爱去的那家话梅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电脑房;曾经路过的那家看牙诊所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为全市最大的牙科综合服务中心。小时候最为熟稔的工人们全都消失殆尽了,那些遗址被改成了人工滑雪道和供人消遣的永和豆浆早餐铺和台湾卤肉饭专卖店。已经难以再从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现实里分辨出曾经的美好,即使那样的美好不堪一击。

余渊带着一张自荐在丹柏市里四处游荡,曾经也坐过办公室,也曾因为一些原则上的事而和老板大打出手。他遇见过在网约车上大声吵架的孩子父母,看见过工地外有个女人带着一箱行李纵身跃进了河里;二十多岁那年,余渊遇见过很多十分不像样的老板,就因为没在应酬上向那个吃里爬外的混蛋笑一笑,第二天余渊就丢了工作。老板的HR手下是怎么说的?说你还年轻,还有希望,接着就把你重新扔回街上。

细雨开始落在大街中央,余渊卧倒在破旧的公寓房内,思考着屁股下的沙发为什么不能再舒服点;电视机不停地闪烁着今天全球各地又发生了多少件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大事,一会儿是哪个草根创业成功还发表了一件蠢到家的演讲,一会儿又是什么什么大会成功闭幕,而地球的另一边,两个大洲的土匪和强盗正为了第三国的石油和煤矿预谋着一场接着一场阴谋。还有很多人连口热乎的米饭都吃不上——此时此刻,丰满的美女明星和为了炒作而接吻的雄性工具踉跄地一并穿过街道,他们的步子像是泼出去的洗衣水;余渊点着烟,站在顶楼上看着那两个笑嘻嘻的人:礼服得体,钻戒漂亮,身后近乎癫狂的尖叫和祈求不停地刺激着他们的荷尔蒙:他们恨不得来一场惊险刺激的车震,把所有事情都抛之脑后;让明天的头条都是我们吧!我们要流量!要关注!要用不完的烂梗和眼球!要得意地站在红毯上!要所有人都来看我们恶心的演技!要骄傲地写在人类演员历史的课本封面上!我们要钱!要豪宅!我们是偶像!我们有粉丝!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在幼时,余渊尚且能做到对荒谬视而不见,但现在他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他做不到。

真的做到了吗?

余渊重新回到沙发上,开始思考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今后该如何生存:假如说我熟知人类的历史,了解大家的惯性和特征,深谙每个人的弱点和缺陷,那么请问,该如何做到对身边时时刻刻在发生的荒谬视而不见?

二十出头的余渊以为自己终于熬到了头,终于摆脱了身后十几年的噩梦与不幸,终于和自己的身世和卑微划清界限,他带着自信满满的文凭在丹柏市里四处碰壁,似乎每个人都对余渊曾经的身份有所顾忌一样,好像每个人都能看出余渊身上的影子。

小巷里的异动吸引了他。

那个怀里抱着宠物狗的女孩正在被几个喝多了的男人调戏。

余渊一下想到了幼年时期的自己。

这回不是板砖,而是放在垃圾桶旁边的一根铁棍。

——

做个男人很难,做个女人很难,甚至决定性别这档子事儿都很难。如果你是个男人,当你一事无成地回到家,整个人又疲惫又狼狈不堪,深爱多年的妻子看到你这副模样,心里会想什么?她早上还在和往常一样温柔地给你泡咖啡煮早饭,天知道深夜里她的挎包里是不是就多出了几块避孕套?她会指责你,流着泪开始用过去的激情和青春攻击你,好似当头一棍,晴天霹雳。当你深更半夜失了眠,轻轻将手掌放在她的肩头,感受许久未见的眼泪和脆弱,你是否还能想起在雪山下向她许下的诺言?如果你是个女人,当你被世俗的枷锁捆成一个喘不过气的植物人,当你满怀勇气地试图改变人们的成见和异议时,你是否会发现颠覆常识会变得困难无比?当你靠着自己的毅力与努力拒绝了所有人的危言耸听,终于成功地成为了自己时,是否会有该死的雄性向你发起求爱的信号?你是否会果断地拒绝?鬼知道吵人的短视频和掉进钱眼里的媒体平台是不是又抽了什么风,一个劲儿地往你的父母手机里扔了一大堆结婚生子的警告:我们的极限难道只是麻木地喝可乐和玩游戏?我们的初衷难道只是不停地带孩子和买菜做饭?我们曾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青春怀抱无限梦想,对语言的运用了如指掌,学习外语和乐器在我们看来简直小菜一碟;那到底是什么把我们变成了苦哈哈的模样?误解?渺小的圈子?网络剧里爱来爱去的腻歪?国产压路机的声音再一次掠过他的窗前,晚安,丹柏。我仍然爱你。

——

可余渊也开始质问自己,我的梦想在哪里?它们去了哪?我曾亲眼目睹的幸福不见了,和小伙伴们欢歌笑语的梦想被烧成灰烬,那些用梦和理想编织成的畅想全部变成了冰冷的人民币和机器上的润滑油。

老板们都是眼睛瞎掉的鸡。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他们眼前,近在咫尺,所有人希望他们看见的东西。都装作看不见了。

余渊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被自己所救的叫孙梓臻的女孩,竟然和当年被自己打死的那两个男孩有同样的父亲。就是那个手握无数财产,砸烂第二钢铁厂,紧接着砸碎孤儿院的混蛋。

而孙梓臻也晓得了,眼前这个无名英雄居然就是那年砸死自己两个弟弟的混蛋。

混蛋遇见了混蛋,余渊再一次回到了不被人看见的地步。其中一个混蛋还以为遇见了此生最不可能遇见的一个名为“爱情”的玩意儿,而另一个混蛋则惊奇地发现,混蛋还是混蛋,混蛋是不会变的。

余渊仓皇地跑回家,顾不上没喝完的酒酒以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一件能够把不被人看见的混蛋变成大家都爱的好人的宝物。

一份地图,同样的去处;一种指望,是同样的向往。

那孩子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还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过得太快,马路边上的那家话梅屋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了,好像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家买电脑的店铺。初中时候,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就喜欢跟着同学往那里钻,数够零花钱后就开开心心地去买一袋软糖,再骑回奶奶家吃中饭,最后被爷爷发现买了包糖,挨一顿训。

小时候还喜欢去几公里外的一片湖里喂鱼;姥爷买了四块馒头,最后三块进了我的肚子里,湖里的那些鱼个个胖乎乎的,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应该不缺我这些馒头块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那边的羽毛球馆开始涨价,平常老是会见到的父亲的那些工人同事们也都不见了,家对面那条大马路两侧总是在变,变来变去,买吃的店铺变成了私人超市或是烟酒茶店,一处荒地变成了新的住宅楼盘,唯独家楼下那厂垃圾回收站,直到九十点钟还亮着灯,不时从那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叹息和几声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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