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刚踏上台阶的时候，就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踪影，但他也并未惊慌，知道第三关必然不会只是登上无殇山门前的台阶那么简单。然而走着走着，身旁的人影又影影绰绰地能瞧见了。

他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就如第一关一样，难保不会有人在第三关使坏。

走了有约莫一个时辰，纵使谢辞日日做粗活，但现下也是有些累了，他的呼气有些沉重，但好在周遭的白雾散了不少，见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参试者与他擦肩而过，甚至李肖阑与秦远二人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

谢辞也对二人点了点头，便接着赶路。

“拦住她！这小娘们！”

“凭什么她就能成为第一关魁首，得师尊们青眼？”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瞧她这小脸，真滑啊。”肥胖男子伸手在被人群围住的姑娘脸上摸了一把，嘴里说着些不三不四的下流的话。

谢辞本来不想多事，绕过这群人走，但是从人群的缝隙里，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衣摆。他眼皮跳了一下，三两步冲过去，扯着一个瘦猴的衣后领把他拽开，看清了蹲坐在地上，红着眼的姑娘——是余念七。

“你做什么的？”肥胖男子伸出肥胖的短指头戳着谢辞的胸膛，一字一顿道。

“你们在做什么？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谢辞打开肥胖男子的手，反唇相讥。

肥胖男子发出欸嘿一声，□□里的那双眼瞅着谢辞，坏笑一声露出满嘴的黄牙：“哟，你这是想英雄救美呢！”他偏头看向自己的跟班，跟班们也跟着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我看你是活腻了！”笑完，肥胖男子嘴一歪，招呼着自己的小弟围住了谢辞，谢辞握紧手里未出鞘的承影，分手一击把一个拦在台阶上的人打飞出去，她拉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余念七的胳膊，把她从这个缺口推了出去，低声道：“你先走。”

余念七点了点头，知道现下情势严峻，容不得她再推三阻四说些废话，只是冲着谢辞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哟，逞英雄呢？你就是个在无殇打杂的奴才，在这儿装什么能耐？”肥胖男子捂着胸口愤愤地指着谢辞的鼻子，“给我打死他！”肥胖男子的小弟冲了上去，把谢辞团团围住，狰狞地斜笑着。

在谢辞眼中，这些人的脸逐渐旋转、扭曲，最后杂糅成一团没有实质的虚无的黑气。

“一个下贱的杂役！”

“你去死吧，小野种，跟你那个不知廉耻的老娘一样。”

“杂种！”

“杂种！”

“杂种！”

谢辞握着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眼上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雾，胡乱地劈砍着扑面而来的黑雾，嘴里念念叨叨：“不是杂种，我不是杂种，我不是杂种！”竖劈一剑，把黑雾劈开了一道裂缝，他迫切地要从这道裂缝里钻出去，却被身后从黑雾里涌出的手拉扯住肩颈，前进不了半分。

“你娘是个婊子，你是个杂种，还敢要饭要到我家门前，真是恬不知耻，给我打！”衣着华贵的小少爷抱着胳膊，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他转身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栏，守在一旁的家丁一拥而上，手里举着小臂粗的棍子就朝着谢辞母子二人招呼来。

谢母把年仅七岁的谢辞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孱弱的脊背，抗住了密集的棍棒。

“不准，不准打我娘！”谢辞背上似乎重若千钧，他的膝盖被压弯，狠狠砸在地上，他突然扔了剑，一下接一下磕着头，“我给你磕头，你是不是就能放过我娘。”

“看小爷我心情吧。”黑雾渐渐有了实影，那人身量不高，声音也还带着孩童的稚嫩。

谢辞跪下，把额头重重磕在了布满了小少爷砸了满地茶盏碎片的台阶上，他的额角被划的鲜血淋漓，小少爷仍旧不满意，他指使着家丁把谢辞的腿打断，他说：“凭什么你这个杂种有修仙的机缘？”小少爷叉着腰，绣着珍珠的靴子踩在了谢辞的头上。

家丁手中的棍子眼瞅着就要砸在谢辞身上了，是谢母推开了家丁，她目眦欲裂，挡在谢辞身前，冲着台阶上的那个小少爷喊：“你为难我们娘俩，不就是因为你爹放不下我这个外室吗？”

“什么外室，你就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

谢母闻言也没生气，只是瘫坐在地上，她鬓角的乱发被风吹起，即便面色苍白，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何等风华。

她取下了唯一的发饰——那人给她的定情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刺瞎了自己的一只眼，血顺流而下，她说：“你娘说过，你爹最爱的是我这双含情眼，这下，你们尽可放心了。”

小少爷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小谢辞在干嘛呢？——谢辞站在谢母身前，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朝谢母身后望去，年幼的自己已经为了保护母亲跪趴在地上晕过去了。

谢辞抬手抹了抹脸，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小辞，回家吃饭了。”谢母佝偻着背，手里捧着一双未纳完的鞋垫，远远地招呼着。谢辞从幻境中踏了出来，身后的黑雾缓缓消散，前方传来微弱的淡金色的光晕，他朝着自己的母亲走去，终于踏上了无尽的阶梯。

余念七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浑身酸疼，用手撑着坐了起来。

“醒了？”顾临枫一张大脸不由分说地出现在余念七的视线里，他说，“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余念七这才吸了吸鼻子，偏头看到了桌上正冒着热气的米粥和包子。她确实饿了，但还是选择了没有动顾临枫送来的东西，她坐在床上晃着腿。

“我没误了什么事情吧。”余念七知晓这大抵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昨日黄昏她在通过第三关试炼后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她知道是顾临枫接着她了，但她此刻避开顾临枫的视线，并不想再回忆昨天的情形。

“没有，第三关试炼到昨日戌时才算完事，今日里你们辰时末在无殇山门后面那块空地集合就行。”顾临枫一口气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才卯时。”

“那我——”

“是秋试魁首。”顾临枫快言快语。

“我不是问这个。”余念七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先暂且回避一下。我想换身衣服。”昨天她就穿着这一身衣服，后面她晕了顾临枫也不能上手给她换。

顾临枫明显噎了一瞬，他急忙别开眼有些不敢看余念七，面上红了一片，他同手同脚地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抱着胳膊，靠在那棵一个果子没结的桃树上望天。

余念七也没磨蹭，不一会儿就换好了衣裳。

顾临枫听见推门的动静，才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把视线放在了余念七身上，“昨日，你说——为什么会是我?是什么意思。”

余念七眸子黯淡下来，选择了含糊其辞：“没什么，不知道你突然回来了。”

“你不想我回来么？”顾临枫看出来余念七不想说出实情，就没有再追问。

“没有，回来与否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余念七手一抖，抬眼去看他，“没什么关系。”顾临枫心头一颤，不明白余念七的态度为何陡变，难不成是自己又说出了什么话？

“念七，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是在怨我无殇秋试时未陪着你吗？”顾临枫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茫然与无措，“你怎么了？”

“没事。还有，西官大人不要喊的这么亲近，你我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点头之交？”顾临枫几乎就要被气笑了，“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个与你多说了几句话的人？”

“不然呢？”余念七反问道。

“哦？”顾临枫尾音上扬，眉毛也挑了起来，余念七看得出来他这是气极反笑，只是她已然下了决心，那便断然不会因着任何缘由而动摇。

“还麻烦西官大人牢记。”余念七撂下这最后一句话就出了院门。

“余念七！”顾临枫沉着脸站在院子里，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突然赌气地喊，“闻齐年前大婚，与狐族昭玲！”

“那就，恭贺！”余念七心无波澜，留下这一句话就头也不会地走了——今日是无殇选拔弟子完放榜的日子，她须的早些去瞧瞧，即使她知道以自己这三关的成绩，进无殇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总归是亲眼瞧见了才安心。

只是余念七本以为自己来的已经算早了，但到无殇山门后的那片空地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把竖起来的那块板子围的水泄不通，而宋知书掌门就坐在正对着山门的殿里，通过敞开的大门笑呵呵地看着这群天子骄子，人中龙凤。

余念七一点儿也挤不进去，踮起脚来也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她本想着等人散了再挤进去瞧瞧，就瞧见温归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见余念七就高喊:“念七！念七！你是秋试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