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师兄他，还没回来吗？”符祈月抱着自己的雪栖琴，用绢布细细地擦拭着。符祈月向来不喜用法术清理保养自己的法器，他喜欢亲自来，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南慕卿正在演算破阵的方法，闻言侧头道：“别担心，子初虽然不着调，但分寸还是有的，不会往危险的地方跑的。”

符祈月停下动作，指尖轻拔琴弦，悦耳的琴音传达出他的担忧：“我是不是该给师兄传音喊他快些回来？毕竟村子里现在并不安全。”

南慕卿分出一丝心神与符祈月对话：“你之前就是一直在纠结要不要传音？”

“嗯，”符祈月叹息道，“我不想让师兄像以前一样嫌我太烦。”

南慕卿哂笑：“怎么会，他从不会嫌你烦的，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尽管传音吧。”

“是吗。”符祈月似乎不太相信，但还是按着南慕卿的建议传音给殷子初。

接到符祈月的传音后，殷子初僵了下，眼底一闪而过纠结的神色，他在无视和表露烦躁之间徘徊了会，最终还是像以往一样，语调轻快地回道：“我没事，还要一会才能回去，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吧。”

回完，他掀起眼帘看着面前的二人，心里默默道：或许用不上一盏茶。垂在身侧的手张开又握紧，绷紧的关节显示着主人不甚美妙的心情。

他并不烦符祈月的传音，他烦的只是自己异常的行为和心态。

深林中，看着突然出现的殷子初，秦倩内心警铃大作，她手上用力将白桃拽到自己身后，展开自己瘦小的身躯挡在白桃面前，既使自己害怕得发抖也还是色厉内荏地喊着：“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让你好看！”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白桃忽然动了，身形不复之前的僵硬迟缓，迅捷凶猛，好似出笼的猛兽，獠牙毕现！

修士，杀！

“姐姐，不要！”秦倩被白桃的动作带的踉跄一下，没稳住身子，跪倒在落叶乱枝间，她胡乱伸手去抓白桃，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捉到。

掠起的嫁衣卷携着风刮动满地落叶。

瞬息之间，白桃已经冲到了眼前，灰败的眼中杀意有如买质，她双手成爪抓向殷子初的咽喉，元婴期的磅礴灵力汇集在她手中，试图撕碎面前人的脖颈。

然而未待殷子初动作，白桃就被一道强横的剑气扫了开去，整个人横飞出去撞断了好几棵粗壮林木。

肉粽自阴影处现身，雪衣墨发，清冷矜贵，若去掉那个充满殷子初恶趣味的名字，他像极了九重天下来的谪仙。

“你刚才在想什么？”肉粽定定地看看殷子初，凭借多年相处的经验，他可以肯定，殷子初刚才没有任何躲闪或制止白桃攻击的意图，他甚至想卸下灵力防御，让白桃就这么刺穿他的咽喉。

殷子初瞥了肉粽一眼，没有回答。事实上，肉粽出手后，他的心情更不妙了。他想借点疼痛让自己今晚不太正常的脑袋冷静一下，但显然，有肉粽在一旁看着是没法实现了。

殷子初的衣角无风自动，脚边的落叶忽然席卷而上，浮在半空翩然飞舞，大小颜色不一的叶子边缘成刃，蕴着无限杀机。

“姐姐，姐姐！”秦倩扑到白桃身边，看着她因方才的攻击而扭曲折断的肢体，不知该怎么办，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跪伏着转过身，蜡黄干瘦的脸上新旧泪痕交错，狠狈不堪，她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是用力到即使地上铺着一层松软落叶也能听到闷响的程度：“仙师，仙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姐姐吧。她已经那么痛苦的死过一次了，这一次、这一次，能不能放过她？”

方才肉粽那一击击碎了秦倩所有反抗的勇气，她能做的只有下跪哀求。她额上已经见了血，还有大片的淤青，刺眼夺目：“是我的错才害得她变成这样的，要杀也好，要罚也好，请冲我来吧。只要能饶她一命，我什么都能做……”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声声泣血，无助而绝望。

悲切的哭声听的肉粽心情复杂，他上前两步半跪下来，伸手拦住了秦倩继续磕头的动作，温和的灵力治愈着她额上的伤。

温柔的动作让秦倩忍不住心生希望，她抬起头，眸中亮起星点般细小微弱的光，可随即就被肉粽平缓的话语摁熄：“不是我们放不放过你姐姐的问题，而是她早已死去，不该留于世上的问题。”

“她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尸体。”

“呜咕……”秦倩喉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她闭上眼，缀满眼睫的泪颤抖着落下，她似是陡然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无力地趴伏在地面上，号啕大哭。

无力又无理，她还能如何呢？终究还是只能像之前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

恨啊，好恨啊。比那天闯进合葬仪式，看见白桃不成人形的时候更恨；比亲眼看着他们将桃木钉一寸寸钉进白桃心口时更恨；比王夫人将白桃的眼睛扔到她面前践踏时还要恨，真的，好恨啊……

浮在半空的落叶忽然动了起来，数道无形的风刃携着它们结成一个蓄势待发的杀阵。殷子初垂眸站在原地，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身形不动，静默的如同一座石像，但浮动的灵力明确表示他的耐心已然告罄。

肉粽神情一凝，低声喝道：“子初！”

这个杀阵的攻击对象，竟是把秦倩也算在了其中。虽说秦倩确实看见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但只要施术封住这些记忆就行了，根本没有斩草除根的必要。

殷子初今晚真的很不对劲，比起单纯的浮躁没耐心，他这更像是想用这杀阵来证明什么事。

“子初，停手。”肉粽面带警告地盯着殷子初，周身的灵力已经与殷子初的杀阵缠斗起来。

“……”殷子初瞳孔一缩，像是从某中不可言说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他偏过头后退一步，把自己藏进树木阴影里，眼睫垂下，掩住那双黑眸中的一切情绪。

落叶凝滞于半空，如同轻盈的泡泡，忽的破碎成粉，簌簌落下。

“呃啊！”

“姐姐！你怎么了？”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强横的魔气冲天而起，潮水般翻涌弥漫，情形像极了江月晨那次，不过白桃身上的秘术显然比江月晨的完整强大得多，眨眼间就将肉粽和秦倩笼罩其中。

肉粽抿唇，一边布下护身禁制一边伸手去拉秦倩，刚才白桃一不对劲，秦倩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现在整个人都没在了魔气之中。

凡人的血肉之躯根本受不起魔气的侵袭，秦倩的七窍已经开始流血了，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生怕白桃受到一样的伤害，死死抱着她不松手。被肉粽强拽开的时候还在哭叫：“不要，姐姐！救救她！”

殷子初心念一动，落下结界，将魔气收拢在一起。

肉粽偏头躲避着秦倩的抓挠反抗，有些不解：“为何这咒术突然被引动了？”

殷子初双手抱胸，闭目道：“这你就要问你那个不肯告诉我的熟人了。”

酒老吗，肉粽忍不住回想起那人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豪言壮语，剑指苍穹，再联想现在这副糟老头子的样子，有些唏嘘。

旧物消逝，故人不复，三万年的光阴，真的改变了太多事。

魔气爆炸后，殷子初撤去结果，视线穿过飞扬的尘土与碎叶落在白桃身上，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走吧，这事不用管了。”

他转过身，衣角消融在阴影深处。

被炸起的飞尘落叶漫天，在林间落了一场混浊的小雨，铺落于地，散发着腐朽悲凉的气息。

肉粽食指抵在秦倩额间，一抹星辉没入其间，封存住了那些关于他和殷子初的记忆，然后才松手，把暂时失去意识的秦倩平稳地放在了白桃身旁。

离开时，肉粽回眸望了一眼形容凄惨的姐妹俩，留下一声被风吹散的长叹。

白桃的发髻已经散了，失去光泽的乌发铺在身后，被尘土覆没，一直牢牢压在头上的繁重凤冠不见了，与其他钗环发饰一起碎成了满地金屑。嫁衣灰蒙破烂，似终于被扯碎的攀笼。

白桃灰蒙的眼睛转了转，向上看去，周围的树木圈出了一小片夜空，微弱的星光落进眼底，亮起回光返照的神彩。她的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再也不会有额外的声音命令叫嚣着让她去杀人，去复仇，思绪短暂的清明起来。

在棺中那些混噩的日子让她很累了，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眼珠转动，目光从天空落下，落到秦倩身上，残缺的自我让她有点记不得秦倩原本的模样了，但绝不会是现如今这样枯瘦憔悴，她原是把秦倩养得很好的。

白桃伸手替秦倩理了理乱掉的衣领：“小倩，走吧，走得远远的，然后好好活下去。”

已经顾不得秦倩听不听得到了，白桃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那双眸子彻底暗了下去。

作用在白桃身上的术法彻底失效，皮肉皆化齑粉随夜风散去，只留下一具嶙峋的白骨。

不远处，一株死藤正紧紧缠抱着它枯死的姐妹，殷红的果子艳丽无比。

这场冥婚结成的孽，以死亡为始，以死亡为结。

回到村子里的殷子初，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捂着眼恨声道：“闹剧一样。”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放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