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宫。
银月如钩,薄薄的云雾在云石地面上流动,与朦胧轻柔的月光几乎融为一体。
陆语安坐在桌前写着信,朱唇轻翘,眼角微粉,一笔一划皆含情。
风送花香,卷着几片花瓣从窗户飘到桌前,陆语安停下笔,若有所思,稍一偏头便能看见院中常开的花树。
写完后,陆语安搁下笔,吹干墨迹,又从头到尾读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才将其封好。
夜已深了,陆语安算着日子,再过两天就是殷子初来送信的时候了,虽然她和南慕卿曾互赠过传音法器,但他们还是更喜欢写信的方式,趁一些朋友下山时托对方送信。由于殷子初下山最勤也很有规律,他几乎快成两人的专属送信员。
陆语安走进院子里,望着远巍峨华丽的宫殿有些恍惚,她又想起前两日下山除妖却不知所踪的秦子衿,心中说不出的担忧。
犹记那日阳光正好,秦子衿与三名弟子接了个宗门任务就下山了,不知为何,本该毫无还手之力的妖物突然暴起,重伤一人,掳走其余三人。
秦子衿年少入宫,初时一直是由陆语安在带,与她关系极好,后来因为胆大心细被调到厉欢身边做事,颇得厉欢喜爱。
失踪后厉欢不遗余力地搜寻几人踪迹,甚至她自己都亲自去失踪地查探过好几次,一无所获。
三人魂灯尚在,但上天入地都寻不到半点踪迹,连同那妖物一起人间蒸发。整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陆语安取出秦子衿送她的传音法器——一朵不足巴掌大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桃花,十分精致。
修仙界的传音法器都是一对的,只能和另一只传音,约束很多,但胜在快捷,且没有距离限制,特定情况下比传音符好用,也是关系好的证明。
陆语安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师妹银铃般的笑声,陆语安双手合拢,垂首轻吻桃花,作祈祷状。
千万不要有事啊,师妹。
陆语安不知道,寒月宫后山的禁地下有一座庞大的地宫,而她念着的师妹就在那里,咫尺天涯。
地宫内的陈设极尽奢华,桂殿兰宫,金碧辉煌。秦子衿着一件简单的白裙倒在光可鉴人地砖上,半张脸爬满枯藤般的黑色印记。
仅是几天不见,秦子衿就像是被脸上的枯藤印记吸干了生命一样,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哎呀,快被蛊虫杀死了。”
一旁的鲸红蹲下身,捏着秦子衿尖瘦的下巴观察她脸上那些印记。
厉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颇为器重喜爱的弟子:“她我还别的用处,不要弄死了。”
鲸红收回手,扬眉道:“那另外两个人呢?你还要吗?”
灯烛辉煌,厉欢眸光散漫,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两粒灰尘:“她们资质不够,太师祖他用不上。”
“哦,这么忠诚啊?”鲸红扯了下嘴角,她起身挑起厉欢肩头的一缕头发,轻辗了下:“吴尘可真厉害,居然把你磨成了这样一把好用的刀。”
厉欢沉默地望她,像一座精美沉默的石像。
鲸红弯起眼眸,忽然俯身凑到厉欢耳边,吐气如兰:“不过如果吴尘出关后发现自己养的刀有了自我意识,可怎么办呢?真想看到那一天啊。”
厉欢唇角绷紧,警惕地看着鲸红。
鲸红按着厉欢的肩膀直起身,玩味地笑了:“放心,我不会去告密的,这事肯定要他自己发现才有意思。”
“那么我由衷地祝愿你能看到我和太师祖反目那天。”厉欢收起多余的神情,越过鲸红,走到秦子衿旁边,取出一个玉瓶,弯腰捧起秦子衿的脸,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进她嘴中。
鲸红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等厉欢走后,她再次上前察看秦子矜的状况:“好起来了啊,不过,这东西……”
她伸手沾取了点秦子衿唇边残留水珠,细嗅确认着里面的成分。
果然是它啊——月罗丹的花粉。
鲸红不由得想起厉欢问自己要这样东西时的情景:
冰冷华美的偏殿中,漂亮锋利的女子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叙述着自己过去的悲惨故事,随后在看到了鲸红满足的神情后,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如果你满意这个故事,那就请给我两样东西——月罗丹花粉和原来的血丝。”
鲸红:“原来的血丝?”
厉欢淡淡道:“就是没有被你炼化改造的血丝,你应该不需要它了吧。至于月罗丹,将那东西从魔界取来需要的灵力和法器我会准备好。”
鲸红像好奇的猫儿似的打量着厉欢:“月罗丹和血丝,你想做什么呢?”
厉欢敛眸:“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以防万一,这万一防的果然是吴尘吗。
不过也是借着取月罗丹的机会,鲸红趁机拿了许多魔界特有的疗伤圣品,否则她现在估计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啧!”鲸红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时不时就会发作一番,难以忽略的痛楚让鲸红十分不悦,她甩了下手,扭头离开,走时还不忘设下禁制。
艳红的裙摆掠过明亮的金砖,玉足在金与红的交夹下若隐若现,恍如透明。鲸红不是个喜欢安稳走路的人,哪怕身上带伤也不安分。
红裙飞扬,足尖点地、轻跃,剧烈的疼痛让红蝶在刀尖上翩然飞舞,被光拉长的影子投在地砖和墙面上,扭曲挣扎着。
鲸红的房间是整座地宫里最华丽明亮的,堆金积玉,遍地的珍宝让人几乎没有了下脚的地方,灯火明亮的光落在无数珍宝上映出一片璀璨的光海。
房间正中央,众多宝物众星拱月的拥着面一人高的龙纹镜,镜面蒙着一团涌动的黑雾。
鲸红一瞧见镜面的黑雾就拧起了眉头,挥袖甩上房门,踩着地上的宝物上前,一道魔气直接打。
镜面的黑雾缓缓散去,露出镜子那边的画面——恢宏的魔宫大殿内,书案前坐着名剑眉斜飞,通身贵气的黑袍男子,正一手支着脑袋垂眸看书。
觉出龙纹镜的变化,男子抬眸望来,身上的锐气一收:“鲸红。”
鲸红一歪头,心底那些不悦就像落在掌心的雪花一样,静静的化了。她弯身行礼,语气随意:“魔尊。”
意青放下支着脑袋的手,直起身,与鲸红说话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放轻语气:“伤你那人的身份还是没有眉目吗?”
鲸红耸耸肩,提裙坐下,也不嫌硌得慌:“没有。这人过去的经历半点查不到,现在的行踪也是,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又凭空消失了,隐匿的本领实在是高。”
意青点点头,又问:“需要再派些人手过去吗?”
鲸红慢悠悠地摇头道:“现在还不用,等我再试探一番,如果那人不知道或无意干涉我们计划的话,也没必要白白去浪费东西。”
魔界原名魔域,与修仙界接壤,三万年前被燕止淮引剑道之力斩出界壁,自此之后,魔域脱离修仙界独立成魔界。
两界联系虽未被完全斩断,现有重合之势,但界壁上的剑道之力尚未完全散去,在两界间运送任何东西都会产生巨大的损耗。鲸红当年过来时两界联系更弱,身怀诸多保命法宝也去了半条命才成功穿越界壁。
“也好。”意青一手虚握放至唇边,轻咳了声,开始转移话题,“你那边最近还顺利吗?”
鲸红眉头一跳,心道来了,淡淡道:“计划还挺顺利的。至于我自己,刚刚不就在和你讨论最近受挫的事吗。”
意青又咳了声,慢悠悠地又问:“你最近还在收集人头吗?”
说到这个,鲸红先是想起景和村的那三个修士,而后又慢慢把目光凝聚在意青的脸上。
好看,想要。
意青:“……”
天一峰。
自景和村回来后,殷子初就闭关冲击金丹了。等突破金丹,就可以搬出弟子宿舍,自立洞府了。
眼见殷子初闭关的静室上空雷云聚集,电光闪烁,符祈月按在琴弦上的手忍不住多加了两分力。心一乱,琴音也跟着乱了。
一旁吹萧和奏的南慕卿停了下来,瞟一眼远处的雷云,戏谑道:“这么担心的话,干脆你帮他把雷劫挡了吧。”
符祈月无声地笑笑,道:“若是可以我也想,但不可以,而且师兄也不会允许。”
南慕卿道:“子初他近些年虽然修为增进的猛了些,但基础很扎实,宗主亲自检查过的。渡过金丹雷劫肯定没问题的。”
符祈月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没办法放心。”
殷子初有太多的隐瞒和秘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符祈月有时会觉得自己从未了解殷子初,也因为不了解,所以没办法安心。
见符祈月也没心思弹了,南慕卿干脆收了萧,与他说起景和村那事的后续:“梁长老带人去的时候,全村的人都死了,是中了死藤果的毒,被下在了村子里的水井中。”
“原本已经跑掉的秦倩又回到村里,是唯一没有中毒的人,她死在村子的宗祠里,自刎而死,以血涂地。而秦倩指缝间残留着死藤果的果汁,下毒的人应该就是她。至于幕后之人,梁长老他们也没什么头绪。”
符祈月敛眸无言。
秦倩这个姑娘实在是悲哀得很,自白桃死后就一直在挣扎,一直被镇压、被掌控,到最后也只能用这样玉石俱焚摆脱命运的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