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符祈月回到定源峰后，殷子初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山道上的大白猫。
肉粽也看到了殷子初，飞奔过来说：“子初，你快跟我过来，左晚秋她有点不对劲！”
殷子初皱了皱眉，一边往院子里跑一边问：“发生了什么，连你也没法子吗？”
一推开院门，就踏进了肉粽设下的结界，内里的魔气已经浓郁到有如实质，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红灰色的厚纱。
殷子初眉头皱的更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左晚秋的房间。
此处的魔气比外界更加浓郁，虽然魔气大都有意避开了他，但这还是让殷子初有些不适。
肉粽追在殷子初后面进来，他说：“发生了点意外，我待会慢慢和你说。总之就是她体内魔气突然失控了，凭我一人完全压制不住。”
殷子初说：“你我联手试试。”
“好。”时隔多日，肉粽再次化为人身。殷子初看到肉粽那张熟悉的脸，一时有些恍神。曾经三万多年都没能释怀的事，短短不到半年居然就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了，还真是神奇。
殷子初转回目光，看向掩在床幔之后的左晚秋。
床榻周围的魔气浓郁而黏稠，似一团流动的红黑色墨汁。左晚秋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魔气不断地腐化着四周的事物，发出难闻的气味。不仔细看的话，她几乎要和周身的魔气融为一体，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一条条鲜红的裂纹格外显眼。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把人刺激成这样？”
“我在书上寻到了唤醒修士神志的法术，改良过后用在了左晚秋身上，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意识沉浮挣扎间，左晚秋听见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手指微微抽动。
他们……谁？好熟悉……
识海中，心魔将左晚秋重重包围，透不进一丝光亮，黑暗得如同醒不来的长夜。她端坐在它们之中，任由那些指责和辱骂雨点般打在身上。
左晚秋抬眼扫去，模糊地辩出了它们脸上的神情，或怒目圆睁，或鄙薄不屑，或悲伤哀怨。它们反复强调细数左晚秋受过的苦难，试图通过言语灌输将她拉入它们最绝望的境地。
此情此景太过熟悉，左晚秋从还未拼还的零碎记忆中翻出了三万年前，她再回左家的那一天。堂兄将她请到宗祠，父母亲族的目光刀子一样锐利，灵位上的名字冰冷陌生，他们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她，用尖刻的语言给她定罪。
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不贞不洁、贪生怕死、猪狗不如……
面对站在了对立面的左晚秋，左家人不吝以最恶毒的言语来攻击她。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左晚秋看着它们，好似又回到了三万年前的左家。
——不孝女，跪下！
——你是世家的女儿，怎可帮着外人来抽我们世家的根基！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左家蒙受了多少非议和损失？
——晚秋，我的女儿，你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
——妹妹，你被那个姓燕的伪君子欺骗了！他接近你就是为了帮助宗门对付世家，你醒醒吧。
——姐姐，只要你肯悔改，父亲一定会原谅你的。
血缘、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等等，左家人和心魔的话语重叠起来，拼命想要侵蚀左晚秋的意志。
“我只是在践行自己的道。”三万年前的左晚秋面对满堂亲人的指责和劝说，平静稳重地陈述自己的想法。三万年后的左晚秋面对识海中的万千心魔，坚持地说：“我恨的人不该是燕止淮。”
记忆一点点拼接，左晚秋体内的魔气疯狂反扑，心魔们察觉到了危机，发出直刺神魂的尖啸。
识海内的左晚秋抱住骤痛的头，记忆中的自己面对惊愕愤然的左家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回来做什么呢？帮你们对付我的道侣，然后被送给别的世家子巩固你们的关系吗。哦，不对，我这样的，大概会被废掉修为扔进禁地，自生自灭吧。”
“扯远了，我来不是为了过去那些事和你们辨论对错的。魔族进犯，青州危急，我来是想劝说世家放下芥蒂，与宗门携手对敌。越家、雷家已经同意了我们的结盟，望左家家主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左晚秋屈膝跪下，腰依旧挺得笔直，她说，“我曾是左家女，这是即使已经被除族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但除却左家女的身份之外，我更是左晚秋，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有我自己的道。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挽救了许多像我一样的人。”
“我不认为我有错，但我也确实给左家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晚秋愿意为此道歉，但愿家主能摒弃成见，认真考虑我们的提议。”左晚秋直视左家家主说，“若家主不满意，我可接家主三掌，算是赔罪。”
回忆起来的事情越多，左晚秋的神思就愈发清明，心魔的话语越来越难以撼动她。
“你如果不曾有过恨，我们又怎么会出现呢？”
是，她死前是怨恨的、不甘的，但她不会恨不该恨的人，就如她不会做自己认为不该做的事一样。左晚秋想着，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么多年了，左晚秋一直在没有尽头的长夜中踽踽独行，她临死前的挣扎和狼狈被心魔死死烙印在脑海中，连自己的模样都被模糊和抹消了。漫长的折磨几乎让她将自己遗忘，若不是碰巧被肉粽认出带回，她最后这点神魂可能就要彻底消散了。
肉粽时常会来找左晚秋说话，熟悉的人和声音牵引着她挣扎沉沦多年的意识，寻到了醒来的路，也慢慢地寻回了记忆和自己。
现实中，左晚秋脸上的裂纹愈发多了，已经开始往下蔓延到身躯了。房内的魔气已经被殷子初和肉粽封印了大半，二人走近看到左晚秋现在的样子时，皆是一惊。
识海中，左晚秋垂眼看着自己，不理会身侧心魔的怂恿和喋喋不休的耳语，她终于想起了所有，说：“我恨的人是我自己。”
困困。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长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