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落了又化，化成春水，又从夏雨过秋叶飘成片片雪花，重新落到了地上。

距离成木霖成为交换生已经过了近一年了。

关于傅柿念在寒假前一天给成木霖的留言，他不知道成木霖到底听没听，或者直接删了也不是没可能。总之他没收到过任何成木霖打来的电话，或是其他任何途径给他发送任何消息。

寒假刚开始的时候，他和黎珞待在一起，没怎么在意这事。然后他带着黎珞回家过年了，大家都很高兴。他本来觉得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反正成木霖也不在他班了，哪怕他之后回来了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傅柿念觉得这样挺好的，对两个人都好。

日子就这样过去，过了年，过了寒假，过了他和黎珞的七周年纪念日。过了愚人节，过了七夕节……直到九月份，他突然间想起成木霖了。

他看到了窗外的骄阳，那是夏天的尾巴，是秋天最开始的日子；

他看到了下课后跑来问题的学生，想起了某个笨拙地用各种理由找他聊天的小孩；

他看到了秋天火红的枫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落到地面，整个校园好像都堆满了这热情似火的红叶子……

或许秋天是让人伤感的季节，傅柿念心想。所以他才会这么念旧，怀念起明明早就被掩埋在过去的回忆。

他还去了趟White Park，想问问那个女调酒师关于成木霖的事，他们看起来认识。

成清琳没有搭理他，她哥让她这么做的。而且她本来也不想掺和这事，让他哥哭成那样的准不是什么好人。

傅柿念点了杯金酒，带点酸甜，带点微苦。但很柔和，伴着清爽。

他想起成木霖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儿看见他跟高澜聊天的，还要跑到酒吧一个人喝闷酒。真是苦闷的酸劲儿。

但那股孩子气的执拗又总是把他逗笑，想着保持距离却总是会一不小心偏离航线，撞上那座早就知道不该的罪山。

他品起酒来，柔和的酒精口感在口腔内蔓延。

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做错了？——或许那天早上该把他赶走的。

成木霖表现的太明显了。

从一开始频繁问题到没问题找话题也要在下课后缠着他开始：他怀疑；

从成木霖非要坐到讲台前，并且一整节课盯着他看开始：他开始相信；

从那天早上六点半他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前来“问题”的傻子开始：他知道了。

当时的他并没觉得这有多严重，还去逗成木霖，把他“骗”进了社团，又作出了一系列会让人误会的动作。

天知道他送成木霖回学校那天他有多后悔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成木霖的手上。

但当他回头看向那个眼眶红红的孩子时，他又于心不忍了——原本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逗成木霖好玩而已。

所以他尽可能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想要逼的对方退步，最好能回到最开始两人未曾相识的样子。

可那个孩子死活不动，当他差点要放弃、要栽了时，成木霖又退步了，把他摔了个踉跄。只好装作是亦师亦友的样子，好跟对方开些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玩笑开过了，成木霖真的退步了，还退得很远很远，直到退出他的整个世界。他跑到了一个他从没抵达过的地方，一个他绝对不会想起他的地方。

这酒好苦，明明刚才还是甜的，怎么就变得这么苦了呢？

就着苦劲儿，傅柿念又点了一杯，他想回味那种甜，而不是现在爬满了整个口腔的苦涩。

但还是好苦，原本的甜味儿都被嘴里的苦盖过去了。现在的他再尝多少也尝不出甜味了，最初的酸甜滋味儿已经被酒精的苦涩盖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没再喝了，付完款走了。

当他走出White Park时，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大白天来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喝酒了。

这里人不多，很安静，酒也不是最好的那种——还很苦，他不喜欢苦的，他喜欢喝甜东西。

但他就是来了，脑子一抽就开车从学校跑到这儿来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清白了。

如果他从未搭理过成木霖对于学习以外的对话，如果他从未对上过成木霖课上炽热的目光，如果他总是保持一副严肃的样子而不是一直笑个不停——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会不会就不会出现一大早“问题”这种表现的再明显不过的事了？会不会他就会拒绝自己邀请入社的提议了？会不会他也不会乱吃飞醋了？会不会……

傅柿念不知道，事已既晚，他该做的事是走出来，而不是走回去然后原地踏步。

他开始找事做，使自己忙起来，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开始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家，或者直接就在学校睡了。

这些事带来的结果是，他的学生都进步了，同事也跟着卷起来，而他也无闲暇想那些回忆了。

傅柿念觉得一切都走在正轨上了，他好像慢慢淡忘这件事了，直到圣诞节那天某个同事提了一嘴，

“哎，要是再早几天小成就能跟咱们一起过圣诞了。”

汪教授把一叠资料拍到那名同事旁边，“咱不过洋节哈，再说人小霖在那边儿可过的圣诞比你这盛大。赶紧趁着有空把你班的表整理出来。”

那名同事赶紧跑到座位上工作了。

“小、呃，小成过几天回来啊？”傅柿念边喝水边问，顺便用水杯挡住自己的脸。

听到成木霖的消息，他的心先是漏跳了几拍，随即便转为了震耳欲聋的铺天盖地。

“对啊！大概一月那会儿吧？具体就不知道了。”那个被叫去整理表的同事再次搭话，被汪教授一声咳吓得赶紧回头。

傅柿念彻底不平静了。

他本来以为他已经放下了，但当他再次听到成木霖的消息时，他发现这次他似乎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可以通过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过去式，要忘掉这些错误的记忆”来抵消时不时袭卷而来如洪水般的思念感了。

他又把四年前戒掉的烟拾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买了一袋的罐装啤酒，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星，还有身边路过的男男女女。

今年好难熬，他边抽边想，吐出一口烟雾，喝了口啤酒。

完全没有甜味了。

他觉得还是那种酒好喝，即便是一丝甜味似乎也能抵过之后席卷的再多酸苦感。

在公园坐到半夜，好冷，于是他回到车上，继续吞云吐雾、痛饮狂歌。

直到罐尽盒空，冬日毫无情感的太阳照到他身上。

傅柿念缓缓睁开眼，直视刺眼的阳光。车里弥漫着浓郁的烟草味，还有数十罐啤酒一起聚合成的浓重刺鼻味儿。

不知情的人过来还以为是重度烟酒瘾患者的车——要是让黎珞闻到他得被骂死。

他觉得憋死，把窗户摇下来散味儿。头也痛的要死，眼睛也好肿。

他请了天假，收拾了车内，去宿舍睡了一天。

然后，或许是烟酒大量混合的副作用，这事好像就这么被他遗忘了。从12月26到1月1，再到寒假第一天。

没有人回来，也或许只是没有人来找过他而已。

或许他直接回自己家了。也是，干嘛非要来学校跑一趟呢？

傅柿念去年基本住在学校了，很悠闲，不用早晚再赶来赶去，——因为他和黎珞一起买的房子太偏了，已经到郊区那一片了——他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他昨天没来得及收拾，和同办公室的老师们聚会了通宵。今天才准备收拾行李，回家一趟。

正收拾着，他想起来自己水杯好像落在办公室了，便回去拿。

走廊里传来遥远的滑轮声，由远及近，傅柿念还有点好奇，怎么有人寒假第一天推着行李箱跑回学校，难不成是忘带作业了吗？怎么可能。

他拿起杯子往门外走，听到滑轮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声音在门口停下来，直到他直直地撞上了某个人。

“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熟悉又陌生无比的声音在傅柿念的耳畔炸开，他抬起头，脑子嗡嗡的，

“嗨……。”他朝着那张有些陌生的脸打招呼。

是成木霖。

作者有话要说：写爽了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