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听到了一个荒唐到极点的玩笑，邱羽不禁嗤笑出声，而后只觉得大脑空白眼前发花，猝然咚的一声撞上身后巨树，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算什么？
当初他只身一鬼来到这里，所图不过早日完成系统给出的任务，早日攒够投胎成人的功德再入轮回，哪怕这些事情他根本不喜欢，根本不愿意，日慎一日如履如临，终于当牛做马好不容易熬到了结局，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结果呢？莫名其妙再次被拉了回来，什么修仙问道炮灰逆袭，原来都不过是傻子一样被骗得团团转，哪有什么阴差阳错，原来都不过是早有预谋。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不对，是既可怜又可笑。
一股无名杀意霍然冲上心头。
“凭什么？”他猛然抬头，双眸血红，语气里满是暴戾，“你们凭什么擅自做主？凭什么这么对我？”
刷——
袖箭猝然发出耀眼金光，颤抖着化为神武短剑，眨眼间向两人挥劈而去。
铛！
金属碰撞的锐响嗡鸣，翠虬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秦依箭步挡在姜乾身前，一把弦月弯剑生生拦下了邱羽凛然的攻势。
“冷静点。”秦依厉声，左手银针翻出，闪电般刺入邱羽眉心，邱羽顿觉头皮一麻向后倒去，意识瞬间清明。
“我这是……”他茫然想拔出眉心银针，被秦依抬手制止。
秦依手腕翻转，弦月剑应召缩小，利落地插回发髻之中：“先别拔，你方才魔气攻心，银针刺穴可以让你暂时清醒，叔叔有伤在身无法施法，待会我再帮你运气稳神。”
邱羽有些愕然。
翠虬抱着陨星从树后探出脑袋，心有余悸道：“幸亏有这位女侠在，妈呀，你刚刚好吓人，疯了似的，就跟虎峡涧里的一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时候好像比现在多了个了大翅膀。”
“翅膀？”姜乾忽然开口，面色拂然，“你可看清了？”
翠虬挠了挠头：“这怎么可能看错啊，眼珠子红的发光，翅膀还掉毛，呵，要不是他拿了柳妹妹的剑，哪会是我的对手！要不是……”
“拿了柳如嬿的剑？”
“啊？是啊，有啥问题吗？”
姜乾面色越发阴沉，指尖不安地捏紧拂尘手柄，看了眼抿唇不语的秦依，蹙眉道：“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眉心银针刺得邱羽额头发痒也不敢去抓，本来就躁动不安，偏偏这群人说话只说一半，哑谜打得他更加心浮气躁，暴戾再次悄然袭上心头。
“你们TM到底在说些什么！”
见他暴躁，三人几乎同时警惕，秦依手掌悬在发簪上，低声安抚他的情绪：“冷静，我慢慢与你说，你现在心性不稳，千万不可动怒。”
“……”
“还记得邱鹤鸣吗？你也知道他本相是只白鹤，白鹤一族生来神力，修仙较普通凡人和妖族更易，相对的也就更易走火入魔，因你混了人族血脉，原本只要不打通灵脉，就能一辈子如凡人一般正常生老病死，可当年乌啼镇你为魔尊挡下一剑，那把剑不是普通仙剑，而是寒凛山掌门的佩剑神武丹心，丹心贯穿心脏同时打通了你全身灵脉，心魔随之应运而生。往后只要你接触神武便会一次次觉醒神力本相显露，同样的，也会一次次觉醒心魔，变得嗜血残暴。”
“嗯。”姜乾沉声道，“白鹤一族灵脉太过强悍，若非同等级别的法力镇压，心魔反噬□□，届时便会先如凌迟般一寸寸侵蚀掉皮肉，紧接着经脉爆裂筋骨融化，最后是内丹与五脏六腑一点点消解，直止整个人灰飞烟灭。整个过程痛苦至极，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原来是你！”翠虬单手撑着下巴，闻言忽然怪声大叫，“怪不得当年玖夜黄泉太虚里献祭了一半修为，原来就是给了你啊！”
姜乾和秦依闻言面面相觑。
“……什么？”
邱羽如坠冰窟，巨大的震惊仿佛隔绝了空气，窒息感让他头脑一片混沌。
什么叫献祭一半修为给他？他当年不是应该身死灰飞烟灭前被假系统招魂重生了吗？怎么会是玖夜？而且太岁也分明说过，玖夜没有在那里找到他……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当年刚出冥川就要下黄泉找人，谁劝都不听，结果去了半个多月，回来时我们都不知道，还是魔域边境巡逻的小魔及时发现，当时他筋骨寸断奄奄一息，化成幼体浑身是血躺在杂草堆里，我们还以为他死了，谁知道治好没多久就又跑去凡界当杂修去了。”翠虬咂舌，悻悻道，“好歹是魔族至尊之一，真是半点尊王的样子都没有。”
邱羽呼吸急促，哑然道：“可……太岁分明说……”
“哈？太岁说什么？玖夜没在黄泉找到人是不是？这老家伙知道什么？当初他极力反对玖夜和修真界有染，玖夜被他啰嗦烦了，硬说是什么都没找到，跟老冥皇打架丢了一半修为和老命，干爹这幅样子，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如今连自己叫什么都已经记不清了，哪还会分得清这些真假。”
“那一半性命……”邱羽心脏抽疼。
翠虬抱手倚在树上，冷哼道：“这就要问问你家师尊了，他跟那位‘系统’大人这么熟，必然知晓这一半命究竟是怎么没的。”
姜乾正要开口，忽然一道魔气自暗处袭来，瞬间逼至他与秦依身前。
轰的一声巨响，秦依闪身搀起姜乾躲避，原先站立之地赫然出现一个大洞，乱石与碎叶扑簌簌摔落一地。
邱羽骇然回身，惊道：“玖夜？”
晦暗月影下，玖夜面色阴沉得吓人，闻声却不去看他，手中魔气流转，弑神罗刹登时应召现形。
“不要！”
邱羽猛然扑上去将他抱住，玖夜浑身一震，手中法力消散，召出一半的弑神剑随之隐匿。
“快走！”
姜乾眉头紧锁，拂尘甩得猎猎，周身灵力暴动，却无论如何都没能召剑而出。
秦依当机立断，正色望了邱羽一眼，随即搀扶姜乾御剑飞离。与此同时，翠虬身形一晃，压制经脉的法术顿时消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玖夜脊背僵硬，就这么任由邱羽紧紧抱住。
半晌死寂，翠虬终于缓过神，大嘴一张就要再次聒噪，玖夜手指一抬，瞬间封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的嘴巴。
“滚！”
翠虬一声呜咽抗议，委委屈屈乘风而去。
东方晨光熹微，昏暗的霞光穿过头顶婆娑，在玖夜低垂的眉眼上映出些许晦暗斑驳。
邱羽低头埋在他的怀中，银针随着玖夜起伏明显的胸口簌簌轻颤：“你把另一半命也给了我，对不对？”
没有回答。
半晌，玖夜忽然觉得胸前一片湿热，他惶然捧起邱羽的脸颊，却见他早已泪眼朦胧。
“你哭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
“你把另一半命给了我，是不是！”邱羽低吼，泪水在眼眶打转，心脏却刀割一般发抽发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我根本不值得！为什么……”
这么傻……
“值得！”玖夜的声音闷闷响起，带着些许哽咽的低哑，却十分坚毅而又认真，“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那么痛苦，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活，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好好的，就算是献出全部修为全部寿命，我万死不辞。”
“……”
真是的，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他这么傻的小狼崽啊。
“蠢货！”
邱羽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酸甜苦闷一并爆发，双手不住捶打他结实的胸口：“蠢货！”
玖夜将他紧紧拥在怀中，笑着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后背：“蠢货蠢货，我是蠢货，别哭啦，我在呢。”
朝阳终于越出天际，新年第一缕晨曦将他们包裹，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猜忌，玖夜身上好闻的鸢尾花香浸在风中，也吹散了邱羽心中最后一片阴翳。
哭够了，邱羽忽然想到什么，红着眼抬头：“寒凛山掌门后来四肢碎裂经脉寸断，也是你做的对吗？”
玖夜毫不避讳，眸色暗了暗，冷冷道：“是，便宜他了，若不是仙界阻拦，真该挖出他的眼珠脾脏，碾成碎末肉渣，一半喂狗，一半让他自己吃下去。”
……
邱羽只觉汗毛倒竖，噎得咳嗽不止，玖夜立即软了下来，小心给他拍背顺气。
咳了片刻，邱羽缓过来劲问道：“仙界阻拦？是谁啊？你还听仙族的话呢？”
谁知玖夜忽然耳垂一红，几分扭捏不好意思道：“哥哥这是……吃醋了吗？”
“……”
空气静了片刻，邱羽噗呲笑出声，玖夜立马不干了，耍赖一般扯住他的手愤愤摇晃：“你笑我！”
邱羽憋笑，绷着脸严肃点了点头：“哪有，我就是吃醋了呀。”
许是太过放松，邱羽自己都不曾察觉尾音有些轻佻的上扬，玖夜当即愣住，脸颊与脖颈瞬间涨红，呼吸越发粗重，眼底渐渐浮起一丝浓重情Ⅰ欲。
邱羽吓了一跳，想到还有好多话要问，闪躲着推开玖夜已经深深压过来的脑袋。
“啊等一下等一下，你先告诉我那个仙人是谁？”
被莫名拒绝的玖夜委屈极了，哪还有半点方才杀意凌然的气质，抱着邱羽不肯撒手，垂头丧气的好似流泪猫猫头。
邱羽心下一软，自责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玖夜惬意地眯起眼睛，依偎在他的怀里咕哝：“黄泉太虚里告诉我如何救你的人是她，阻止我杀了掌门的人也是她。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之后我们再无交集，她只说她是仙族，只要我与她为伍便答应帮我，我才能再次见到你。”
邱羽拔下眉心银针，与他贴了贴额头：“你就不怕她骗了你？”
玖夜摇了摇头：“不怕，大不了就是和你一起死，只要能在一起，活着死着，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邱羽无奈一笑，还想再说些什么，手中银针忽然一热，他当下心惊，只觉得银针触感变化，瞬息之间化作一张符篆。
这法术是修真界常用的易形法术，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方便直接显露在外就会施法变为别的模样，这样一来既保险又安全。
而这张符篆是一张留音符，很明显秦依在银针上下了易形术，离开时又刻意留下不带走，目的就是为了趁无人注意时告诉邱羽一些只能他自己听的重要信息。
可，会是些什么呢？
想着，他心一横，一把抬起玖夜下巴亲了上去，右手顺势将符篆藏入袖中。
不明所以的玖夜瞳孔猝然放大，随即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意料之外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