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蒙蒙的雾气附着在视线所及的一切物体上，天空如同破旧的灰白幕布，只有靠近门窗边才能发现所谓雾气全是细碎绵长的雨丝。
整个山间静悄悄的，雨落地的瞬间如同躲进了棉花里，而暴风中只能从云雾里瞥见到树枝摆动的影子。
高良姜不记得这阴绵潮湿的雨究竟下了多久。
几个时辰？还是几天？
似乎从未见过天晴的时刻。
雨雾的山林里只有一间竹屋小苑，雨水顺着屋檐砸到刚漆好的摇椅发出微弱的嘎吱声响。
高良姜一个人坐在竹屋内的桌边发愣，雨声掩盖了几乎所有的动静，就连闷雷也被赶到天边，只有隐隐的暗闪穿透云层。
小屋内潮湿阴冷，地面墙面都挂着水珠，仿佛在不断地哭泣。
高良姜手边的茶汤早已凉透，浓黑的茶叶挤在杯底晕得附近的茶水比表层还要深，却让人毫无饮用的心情。
这个地方好熟悉，可他为什么会在这？
高良姜心底有个答案，但似乎也被雨雾裹着，轻飘飘让人捉摸不透。
要不出去看看？
“嘶——”高良姜刚起身，剧烈的疼痛让他身子一晃打翻手边的茶碗。毫无温度的茶水四溅，随后又从四面八方汇聚、堆积在桌边打转，直到承受不住才不甘地坠落。
想要出去的念头一出现，他的心脏就被无数细线猛地穿透又无情拔出，反反复复在肉身中撕扯。
不要走，不能走，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人！
高良姜深呼吸缓解胸口的抽痛，缓慢地一点点转身看向里间。
里间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让人看得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有个女子的身影躺在尽头的床塌上。轻薄的纱帘在风中张狂地起舞，一层掀起一层垂落，似是邀请又似是拒绝。
是她！她就在里面。
高良姜的身子有些不停使唤，在他想要狂奔冲到心心念念的人身前时，双腿仿佛被灌了千斤泥沙，每前进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气力，连看似轻飘飘的纱帘也要费十足的力道才能推开。
还差最后一层，拨开这层纱帘就能见到她了。
高良姜的手停在纱帘上，却迟迟不敢推开。
为什么他会害怕？明明很久没见她，久到他自己也忘记有多久了。
心脏又是一阵抽痛，高良姜捂紧胸口却发现手下一空，心脏处豁出一道口子，里面空空如也！
一瞬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风骤雨将竹屋的所有门窗吹破，毫不怜惜地掀起最后一层纱帘。
哪有什么女子？
床塌上只剩被拆解得四分五裂的残骸！
“小央！！！！”
高良姜猛地从床上惊醒，冷汗湿透了里衣。胸前那道空洞的口子消失不见，屋内也干燥舒爽。
只是房间依旧只有他一人，安静得让人心慌。
“小央你在哪？！”高良姜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整颗心溺在冰冷的湖底，连带着手脚也在发抖。
门一推，清爽的凉风卷起门口干净柔软的帘子，和煦的暖阳趁机轻轻柔柔地抱住了高良姜。
高良姜愣在原地，视线却紧紧跟随着院落中舞剑的少女，不再彷徨。
小央还在。
“手再抬高一点！出剑的速度不仅要快，还要稳！”舍甘拿着一把烧火棍抬起袁央洛的手腕，着重敲了几下：“生死关头，比的就是谁的招数更致命。之前让你背的人的身体结构背了吗？”
袁央洛定格在出剑那一瞬间的招式，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背了。”
“大点声！我看你早饭吃得挺多的，这才练了两个时辰就没力气了吗？“
”背了！还有力气！“袁央洛大声回应，余光瞟见了愣在门口的高良姜。
“乱看什么，集中注意力！”舍甘挡在了两人中间看向高良姜：“高公子睡醒了？你可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若不是知道你之前一直没睡觉，差点给你叫大夫了。不过话说回来，几天没睡觉都还有精力享乐，我也就不用替我徒弟操心了。“
”师傅真误会了。“袁央洛早已解释了千万遍，可每次对方都一副“我懂的，无须多言”的表情，让她想要辩驳都无从下嘴。
舍甘仿佛背后长了眼：“手！怎么又放下去了？”
袁央洛老老实实摆回原来的姿势，只能用眼神示意高良姜待会再说。
铜镜庭院这一遭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其中木席偃最重。众人强行打开傅宅大门时，只剩下十几个人还活着。有些神智陷入癫狂，被人捆在墙角不能动弹，有些自我克制维持清醒没有去攻击他人，而木席偃因为身上带着入镜的印记一直被人追杀，直到铜镜碎裂之后才逐渐恢复。
墨诺和莱伯这几天一直守在木席偃身边照顾，今早才算彻底醒了过来，只是身上的伤还需要静养两三个月。
白雪深帮着柳扶风整理了一些需要用到的药材。
傅局的红线任务算是失败，袁央洛几天前传消息给金枕城陈家兄弟，希望他们能帮忙确认一下是否还有机会进入江海派。
这样一来，袁央洛刚好留出了时间和舍甘学武。
许是几十年刀头舔血的磨砺，舍甘的功夫讲究快准狠，无论换什么样的武器能一击毙命就绝不会有多余的动作。
“武器只是个工具，好的工具确实能让人走捷径，但只要功夫到家别说什么竹竿剑了，一张纸也能杀人，懂吗？武法皆系于人，人才是武术的核心，永远不要舍本逐末。”舍甘把烧火棍放在手腕处叮嘱她别掉，然后捏了个纸团丢给高良姜：“你既然醒了，就去集市上帮我买些东西。”
高良姜展开纸团，里面除了知名小吃外就是一些珠钗首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要留在这。”
舍甘不气也不恼，摇头晃脑说道：“这些都是小袁姑娘喜欢的，我这个做师傅的不过就是想给徒弟买点东西当作嘉奖。罢了，没奖励就没奖励吧，反正辛苦的也不是我，训练了一整天只吃了苦没有一点甜的也不是我。你说是吧，小袁姑娘？”
袁央洛压根不清楚纸团里写的是什么，印象中并没有和舍甘讨论过喜好，也就更加不清楚所谓纸团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自己喜欢的，可看着舍甘对自己挤眉弄眼只好道：“算……是吧。”
“好，那你在这等我，我买完就回来。”高良姜回房换了件干净舒爽的衣服后直接出门。
看着高良姜离开的背影，舍甘眼神一暗咂巴两下嘴自说自话道：“哎，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怕不是背负了太多不属于这的东西。还是我徒弟和我儿子好啊，孑然一身，干干净净。”
袁央洛似乎听到了舍甘在叫她：“师傅，你说什么？”
“没什么，夸你身量轻呢。”
“？”
“手怎么又放下了！摆正！”
“摆正了，摆正了。”
高良姜按着纸团上的明细一个个买了下来，每一项都备了两份。遇到明显是袁央洛不爱吃的东西，他便将其中一份换成其他口味。
纸团上最后一项是舒心斋的夜明糕，只在傍晚时分限时售卖，天黑就停止，所以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时舒心斋门口就排起了长龙。
高良姜排在队伍最末，清点手中已经买好的东西，无意间听到前面的人在热闹地讨论：“你听说了吗？蓬湖派最近炼制出了不得了的神药，据说就是傅局帮忙的。”
“傅局？就是前段时间发疯了把去参加试炼的人杀了个精光的？”
“除了他还有谁啊！虽然是个变态疯子，但好歹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听说他给蓬湖派炼制的神药帮助好几个内门弟子突破瓶颈了呢！”
“还有这种好事？那兄弟你有没有办法弄几颗出来。实不相瞒，小弟我内功已经多年不见长了，若是有这样的灵丹妙药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想什么呢，这样好的东西哪会随便流出来，他们自家的内门弟子都不够吃呢，哪轮得到我们。”
“哎呀，这不就问问么。宜城正好卡在江海派和蓬湖派势力交接的地段，藏龙卧虎。更何况这药还是傅局做的，说不定真就有人手上有这门路呢！”
前面几人就上哪找门路的话题越聊越起劲，高良姜听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不再继续关注。
“公子，他们说的那药我有。”一个鬼鬼祟祟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冷不丁凑到高良姜身旁低声道：“只要十两黄金，吃下去功力可翻三倍！基础越好的人吃了越有效！”
他原本想扒到高良姜耳边说悄悄话的，奈何这位公子身量太高，他踮了几次脚都失败了，索性弯下腰偷偷摸摸掏出一个黑绒包裹的小盒递到高良姜眼前。
高良姜看都没看：“我不需要。”
“咿——-”男子拉长语调，手却没有收回的意思：“前些日子在宜城后山通宵达旦刻苦练习的难道不是公子？”
高良姜：“！”
他练习之前都会展开结界屏蔽外界，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短暂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