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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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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的春天终于来了。看到一片雪原渐渐地融化,万物复苏,我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厂子周围广袤的戈壁荒地里,没有什么成片的植被,只有在一些石缝中星星点点地长了一些矮小的植物。其中,有一种植物很特别。春天到来时,它开出一种黄色的小花,有六块花瓣。它的形状像一个小杯子,只有大拇指那么高,当地人叫它“老鸹蒜”,把它当作野菜食用。中医把它在地下的鳞茎做药用,叫“光慈菇”。其实,这种小花真正的学名叫新疆郁金香,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乌鲁木齐地处荒漠地带,荒漠是一个脆弱的生态系统,在这种生态系统中生长的植物,对于土壤结构、生态系统的稳定具有很重要的作用。新疆郁金香也是生态链上的重要一环,据说很多昆虫春天苏醒后采集花粉,其中最先开花的就是这种郁金香。

我在南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植物,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戈壁沙滩上的老鸹蒜,是厂里另一个与我同班的孩子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他还现身说法,示范如何发现老鸹蒜,怎么生吃老鸹蒜。

这个孩子的一只眼睛失明,班里同学都叫他瞎眼。这孩子对学习一窍不通,是班上的零蛋冠军。但是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他天生就会。他爹长得人高马大,爆眼塌腮,一副凶相,就是电影里国民党匪军的那个形象。他的老婆也很有特点,她的那张小圆脸红扑扑的,芝麻豆眼滴溜溜乱转,肥肥胖胖的身躯像个大虫,长得跟《半夜鸡叫》里周扒皮的老婆一模一样。他们有两个儿子,瞎眼是老大,秉性顽劣。他爹三天两头修理他。他常从腰间抽出皮带就打,下手很重,打得瞎眼满地打滚,鬼哭狼嚎,但是收效甚微。瞎眼很经打,屡打屡犯,百折不挠,也是一绝。

还有一件事我也乐此不疲,就是抓蛐蛐。说来也奇怪,戈壁沙滩几乎尺草不长,但是在石头下面,却生活着不少蛐蛐。戈壁沙滩上抓蛐蛐并不难:首先你要侧耳倾听蛐蛐的叫声,接着定位蛐蛐在那块石头下面,然后要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石头慢慢地移开,最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手一下子扣住蛐蛐。但是不能下手太重,否则会搞断蛐蛐的大腿。

我们家里有一台电子管收音机,是从南疆带过来的。这个时候我对收音机还不太感兴趣,只是偶尔打开听一听。对于一些文化音乐内容的广播,由于我的文化艺术细胞还处在休眠状态,因此还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有些广播内容,还是给我留下了印象。这个期间,全国上下迅速掀起了一场大唱革命历史歌曲的热潮。在家里的收音机里,或是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经常播放一些革命历史歌曲,其中就有钢琴协奏曲《黄河大合唱》。我当然还不懂它的艺术魅力,但是,这些曲子慷慨激昂的旋律的确激起了我的某种情绪起伏。还有,《毕业歌》、《大路歌》和《大刀进行曲》等歌曲的曲调,听后我也朦朦胧胧地感到它们好像来自另一个时代,与我经常听到的现代革命歌曲的曲调风格大不相同。

初夏终于来到了乌鲁木齐,鲜花开始盛开,白杨树郁郁葱葱,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高高兴兴地放学回家,突然看见家里来了一个远方的客人。那熟悉的面孔一下就让我喜不自胜,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部队大院的兰阿姨。大家分别也快半年了,今天又在天山脚下的乌鲁木齐再会,甚感欣喜。这次,她还带着老二,更是令我大喜过望,因为他是我在部队大院里最好的玩伴。他们这次来乌鲁木齐,是要在这里坐火车回老家探亲。所以借此机会,他们特意来看望我们。见到她们真是像见到了亲人一样。自从离开南疆以后,一听到或是提到南疆的人和事,我都感到特别亲切,总能激起一种乡愁般的感情。家里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吃过饭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小伙伴出来玩。我带他先钻进那个著名的羊毛车驾驶楼,过了把模拟开车瘾。然后,就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观看我的小画书,就像我们以前蹲在他家的炉子后面观看《三国演义》小画书那样。此时,我们的旁边还有一个孩子也在玩什么东西,但是我们俩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孩子的存在。这个孩子正是瞎眼的弟弟,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我们玩了一会就回来了,因为兰阿姨要告辞了。

他们走后过了一会儿 ,就见瞎眼的妈妈突然气势汹汹地来到我们家,跟母亲说了些什么。送走她之后,母亲脸色大变,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教那个孩子干坏事了,还说有个大人在旁边看到了。闻听此言,我是大吃一惊,断然否认,因为我当时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子在旁边,何谈教他干坏事。母亲知道我不是那种坏孩子,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她提醒我以后不要跟这个孩子玩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小子当时坐那里干着龌龊事情,他妈看到后问他谁让他干的,旁边有个人就说是我让他干的。此人是厂里的一个小年轻,他生的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举止猥琐,属于市侩流氓类型。这件事对我震动很大,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遭到了别有用心人的阴谋陷害和污蔑。以前,我朦朦胧胧地认为大人都是正人君子,并以他们为楷模。现在,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大人中也有坏人。

我们在二楼住了几个月之后,就搬到了另一个单元的一层居住。这是一个大通间,被隔成三个小隔间。这个时候,母亲已开始要求我干些事家务事了。我此时越来越喜欢看小画书,有时甚至到了入迷的程度,因为我已经认识了更多的汉字,看画书也从只看图画到了同时阅读图画下面的说明文字。这样小画书描写的故事情节,更加吸引我了。我这样废寝忘食地看画书,有时就会忘了做家务。母亲回来看到我没有做她布置的家务时,总是怒不可遏。

父亲的亲戚基本上都在北疆生活。我们在南疆的时候,远隔万水千山,同他们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是来到乌鲁木齐后,与这些亲戚开始有了联系。夏天暖和便于行走,于是,父亲就把姑妈给接来了。父亲有两个姐姐,来的这位是二姐,他们当年一块进了新疆。姑妈后来嫁给了一家姓王的人家,四十年代末曾经一度定居在乌鲁木齐,做点小买卖。当时父亲正在乌鲁木齐求学,有时候在礼拜天,姑妈就叫姑父赶着小毛驴车接他回家打打牙祭。姑妈一家后来迁居到北疆的另一个地方务农。姑妈身量不高,但很壮实,面相与父亲很像。她的精神气质一看就属于特别倔强、勤勤恳恳的典型西部地区的劳动妇女类型。她话不多,做饭操持家务干净利落,是一把好手。她做得一手非常地道的新疆饭菜,如拉条子,揪片子,播鱼子和臊子面,我是大饱口福,百吃不厌。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开始要求我干些洗锅刷碗的事情,姑妈的到来帮助我解脱了家务活。因此,我特别希望她能在我们家一直住下去。

姑妈的婆家在乌鲁木齐有几个亲戚,我们也开始走动起来。其中有一位在一个公园工作,按辈分我叫他表哥,其实他的岁数与母亲差不多。这个公园实际上就是一大片野树林子,树木都是自然生长的。这座公园没有围墙,园子里只有一些花圃,用于培育花草。我很喜欢看里面种的大丽花,它们在骄阳下怒放,色彩斑斓、气度不凡。

表哥生的五短身材,老气横秋,一脸沧桑,农民本色。他的老婆高他半头,红脸蛋,高颧骨,金鱼眼。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孩叫文珠。她生的柳眉杏眼,樱桃小口,脸圆鼻直,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女孩,所以也挺讨我喜欢的。从家里去表哥家拜访,有一种万水千山的感觉,因为乌鲁木齐市区正好是东西方向窄、南北方向狭长,去他们那里几乎等于横穿乌鲁木齐南北两头,需要转好几次车。

70年的六一儿童节刚过不久,厂里传出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要迁厂了!原来,上级计划扩大我们厂的生产规模,但是认为我们厂目前所在的地方条件不够理想。此时在乌鲁木齐附近的另一个地区有个工厂搬迁了,留下一些厂房和生活设施可以让我们厂利用,于是决定将我们厂迁到那里去,并要求在年内完成。这可是个重大事件,它将影响厂里每个人的工作和生活。消息传出,人心惶惶,暗流涌动。不愿意离开乌鲁木齐的人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设法调出这个单位。

响应上级指示,厂里组建了一个搬迁办公室,父亲成为其中的一员。从那以后,父亲的大部分时间就在新厂址工作,一个星期只回来一次。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寒风阵阵的十月份,厂里开始正式全体搬迁。就这样,一个突然的变故结束了我在乌鲁木齐的短暂岁月。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让人心神不定。

不过,我对新生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心。除了在与我的新朋友王伟离别时感到惆怅外,我很快就开始期待在新的时空里去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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