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四天四夜的长途旅行有弹指一挥间的感觉，因为有严萍位姑娘陪伴在身边。一路上我们谈笑风生，谈人生经历，谈文学艺术，谈历史政治，谈古今中外、天南海北、奇闻轶事。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妙语连珠。严姑娘听的是津津有味、兴致盎然。这位严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听众，她善解人意，不时呼应两句都恰到好处，颇为相得益彰。

严萍告诉我，他们学校这次一共分配到厂子里好几位同学。她说其中有一个人叫徐江，她要把他引荐给我，并断定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第四天的中午，火车终于从天山的南侧穿越到北面。随着汽笛一声长鸣，我们又回到了乌鲁木齐火车站。这难忘的、激动人心的、充满奇遇的上海之行，就这样嘎然结束了。

隆冬的新疆，处处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白茫茫一片。四年没有领教过塞外的数九寒天，现在我还真是有些难以招架。

我们车间的各路好汉又一次欢聚一堂。白天在技术人员办公室里，老主任称之为秀才室，大家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好不热闹。有时观点相左，我们互相抬杠，争的也是面红耳赤，甚至吹胡子瞪眼。夜晚在宿舍里，老朱的荤素段子是出口成章，讲的尽是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荒诞八卦之事。它们有的是个人的亲身经历，有的就是道听途说、坊间野史。它们虽然乌七八糟，但是妙趣横生、引人入胜。听的大家捧腹大笑，前仰后合，有时候甚至夜不能寐。

过了一段时间，老朱传来一个消息，说厂部现在也是求贤若渴，打算广招贤才、吐故纳新，以响应党中央要求干部队伍现实年青化、知识化的号召。因为他们的现有人马，大多文化不高，年龄老化，思想也跟不上时代要求。据说他们已经派了有关人员查阅了新毕业来的大学生档案，现在正在厂子各处微服私访、按图索骥，寻找合适人选。他们招人的标准是新毕业的大学生，有文采，笔杆子过硬，思想活跃，头脑灵活。而且，最好愿意搞行政或党政，愿意改行、放弃专业。

一个初春的下午，车间主任推开我们办公室的门，带进两个人来。他说这是厂部的老张和李秘书，他们来和大家座谈一下，说完话车间主任就离开了。我抬眼一看，但见这位老张中等身材，瘦鸡麻杆，尖嘴猴腮。两道浓眉下，一双豆虫眼滴溜溜乱转，目光阴森可怕。他正襟危坐，弹嗽一声，开门见山地说大家不要紧张，我们就是来看看大家，征询一下对我们厂部工作的意见，以便我们改进工作。他说的简单扼要，口气谦虚，大家顿时无拘无束地交流起来。老朱一马当先，滔滔不绝，花言巧语。我也见缝插针，字字玑珠。那位温姑娘有些紧张，一言不发。老董本来就满腹牢骚，所以借此机会是旁敲侧击、怪话连篇，搞的老张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老张起身感谢大家不吝赐教，说后会有期。

虽然身在边塞，远离中枢，我经常读报以了解天下大事。1983年1月2日，中共中央印发了《当前农村经济政策的若干问题》，即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文件指出联产承包制是在党的领导下我国农民的伟大创造，是马克思主义农业合作化理论在我国实践中的新发展。我们要实现农业的经济结构改革、体制改革和技术改革，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农业发展道路，要允许农村、城市中的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老穆得知此事，有些愤愤不平，一针见血地指出：“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那些先富裕起来的人，肯定不是芸芸众生。”

1983年的春节，出现了一个新生事物，那就是中央电视台以现场直播的形式，首次举办一个春节联欢晚会。事先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节目，所以一时间奔走相告。我们家也搞了一台松下27英寸黑白显像管电视机，那天晚上邻里亲朋汇聚一堂，家里挤的是水泄不通。

侯宝林 、郭全宝宝刀不老，说了个相声《戏剧杂谈》。一个高大英俊、名叫费翔的青年人更是劲歌热舞，放了《冬天里的一把火》。小巧玲珑的李谷一正直生命旺季，用了所谓半声或称为轻声唱法把歌曲《乡恋》唱成了可与邓丽君媲美的靡靡之音，一石激起千重浪。

春天来了，虽然新疆依然是大雪纷飞，但是已能够感觉到大地在解冻，微微暖气从东方吹来。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老朱偷偷告诉我一个小道消息，厂子已经决定调他和我去厂部担任秘书。闻听此言，我是大吃一惊。看得出来，老朱兴高采烈，因为他来到这里完全专业不对口。老朱本来就有些内秀，喜欢舞文弄墨。另外他处事机灵，反应灵敏。所以歪打正着，他愿意去作秘书，走上从政之路。我也面临着重新思考未来发展方向的问题，但是冥冥中我还是觉得应该走专业路线。所以，我对作秘书兴趣不大。

果然，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车间主任把我们俩叫到办公室，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说经组织研究决定，调动你们俩的工作。明天开始，朱睿去厂部报道，我去三期项目组报道。闻听此言，老朱用差异的眼光看着我，我也是感到很突然。据说这个三期项目是生产一种重要的合成材料，对此产品我倒是略知一二，因为当年学有机化学时，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化合物之一，也是化学课考试的必考内容。我对这种合成材料的分子式及其变化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车间主任看出我们的疑虑，就解释说这个项目是我们正在争取的一个项目，由郑工负责。闻听此言，我是恍然大悟。后来得知，自从我们在上海全自动包装机鉴定会相遇，郑工就有意调我作他的助手，只是为了跑这个项目东奔西走，他一时间没有机会向厂里提出。恰好这时厂部捷足先登，要把我纳入其中。郑工得知此事是拍案而起，直呼乱弹琴。他随即横插一杠，虎口夺食，改变调令。那位厂部的老张也是无可奈何，就这样我幸运地来到郑工麾下听令。

这意外的惊喜，让我着实兴高采烈。第二天，我与车间主任交接了工作后，就迎着凛冽的西北风，大步流星、激情满怀地来到了厂部办公大楼。这是一座火柴盒式钢筋混凝土建筑，共有四层楼。这所办公楼内部布局是标准筒子楼，中间是公共走道，两边排列着办公室，它们有大有小，其中还有一些会议室。郑工的办公室不大，里面放着一张写字台和一张普通办公桌。此外，还有个大书架，上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卷宗、文件袋、资料和书籍。见我走进来，郑工起身表示欢迎，幽默地说到我们今后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接着他指着旁边一位女士介绍说，这位是伍丽蓉。但见这位女士中等身材，体态丰满。她生的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目，鼻直口方。她言谈慢条斯理，举止雍容娴静。郑工总是忙忙碌碌的，好动不好静。很快，他就风风火火地出去办事了。

但是，我看到这办公室里只有两张桌子，顿时心生疑虑。我们如何办工？难倒我们要共用办公桌吗？伍大姐看出了我的疑虑，她嫣然一笑指着她前面的桌子对我说：“我会把这张桌子给你腾出来。我的工作可能有变动，另外郑工明天就出差了，这段时间我就用他的桌子。”原来，这位伍大姐的丈夫在内地工作，她正在办理调动事宜。郑工临走时对我说多向伍丽蓉学习，掌握一下这个项目的相关资料。

对学习新东西，我总是兴趣盎然、满腔热情。于是，我设法收集了一些有关这个项目的资料。这种合成材料是由碳原子和氢原子组成的化合物，是世界上产量最大的合成材料产品之一，在国民经济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从我们厂发展的长远目标看，上马这个项目是势在必行。于是，厂子决定成立三期项目组，由郑工牵头，发挥他善于跑项目和纵横捭阖，并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雄辩口才，设法争取到这个项目。

伍大姐待人诚恳，行事低调，我们相处融洽。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很欣赏我的敬业精神和聪明才智，她问我是否有考研究生、更上一层楼的想法，我点头称是。她听后很是赞同，还说如果需要资料，她可以让她丈夫帮我搜集一下。闻听此言，我是大喜过望。随即托她打听一下83年度自然辩证法专业研究生招生的学校信息，她欣然答应。最后，她履行诺言，还真帮我搜集到一份相当完整的资料。后来，她办妥了调动手续，临别时还特地叫我到她家里共进晚餐。席间她提醒我说：“郑工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但是经历复杂，个性较强，你要好自为之。”她的话意味深长，似有暗示。我不便追根问底，只能心领神会。那天晚上，我很失落，为又要与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大姐失之交臂而黯然神伤。

三月份的新疆，依然春寒料峭，不像在那江南，已经是鲜花盛开。

这期间在北京召开全国工业交通会议，开始对国营企业推行以税代利的改革，坚持以提高经济效益为中心，实现速度和效益的统一。同时继续贯彻执行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八字方针，加快改革步伐，促进企业的整顿和调整。这些情况，显然对我们争取三期项目不利。

还一个新闻说演员出身的美国总统里根推出了一个星球大战计划，想要搞一个拦截敌军导弹技术的系统，用于搞垮苏联。因为我喜欢探讨军事问题，所以看到这条消息后兴趣盎然。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老演员提出这么宏大的胡思乱想，也离不开用电影语汇来描述和渲染。最后真相大白，所谓“星球大战”计划被证实是一场彻底的骗局。所以，任何事情，都不可轻信。

朱睿调去厂办作秘书没多久，就换了宿舍。有一天他叫我去他那里聊天，我就来到了他的宿舍。这是一个两居室单元，老朱与另一位室友住其中一间。进房一看，两张床加一个桌子一摆放，屋子里就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另外，屋里有一股难闻的下水道气味，还混合着老朱的呛鼻的莫合烟味，以及臭袜子气味，让人喘不上气来。老朱正躺在床上看报，见我进来起身相迎。这时我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位。但见此人中等身材，体格清瘦，筋骨强健。他生的一张薄脸，黄眼珠，鼻直口方，上唇留着两撇小胡子。他目光锐利，神情稳重，举手投足颇有点道骨仙风。老朱介绍说这位叫丘一机，我们彼此互打招呼，自报家门。丘一机不善言辞，为人低调。他很有城府，讲求实惠，眼界一般。不过我们彼此相互理解，相谈甚欢。

就在我们大家海阔天空、老朱吞云吐雾之时，一推门兴冲冲地又走进一个人来。但见此人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他面色红润，气质温雅，举手投足间尽显小开风格。经老朱介绍得知，这位叫潘俊，他与丘一机在一个部门工作，过往丛密。潘俊性格外向，追求时髦，喜欢灯红酒绿，奇装异服，男欢女爱。他虽然胸无大志，但是敬重有才学之士，崇拜真知烁见。他为人正派，所以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自从这次相识之后，他常追随我的左右，我们常来常往，互动频繁。我们时常相聚，或游逛街市，或品尝佳肴，或纵论天下。他对我的谈吐、学识和才华颇为佩服，喜欢倾听我的滔滔宏论，对我抨击时弊深表赞同，他也不时阐述一些意味深长的见解，我们相得益彰，成为莫逆之交。

光阴似箭，转眼就到了风光无限好的6月份。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严萍带着一个人来找我。但见此人中等身材，略有驼背，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他生的一张倭瓜脸，天庭饱满，眼窝深陷，虾蟆鼻，鲶鱼嘴，络腮胡。他面如重枣，目光直勾。原来严萍兑现诺言，带来的这位正是她在上海向我提及的大学同学徐江，并断言我们有共同语言。

这位老徐不善辞令，性格内向，有些木讷。但是他的眼神里闪烁一种压抑的激情，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老徐朴实无华，人很随和，待人以诚。听严萍说老徐酷爱音乐，尤其是西洋音乐，我就从音乐开始与他交流体会。一谈到音乐，就看到他两眼放光，话也多了起来。交流中，我发现老徐并不会演奏任何乐器，也不太知道乐理知识，但是他对音乐的感受确实十分深入，好像他对音乐有一种直觉和顿悟，无需任何其他介质。他真是一个奇人，我发现了一个知音。从此，我们结为好友，往来丛密。他不惜本钱购买了许多西洋音乐磁带，内容也是包罗万象，有交响曲、协奏曲，也有钢琴曲、小提琴曲和其他一些乐曲。他喜欢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第一到第六交响曲他都有。从此，他那里成了我的西洋音乐图书馆，我经常借来欣赏。那段时间立体声Walkman磁带机风靡一时，他立刻搞了一部，还给这个磁带机配了一块砖头大小的电话用干电池作外接电源。一时间他的这台Walkman成了大家趋之若鹜的东西。我也借来听了一段时间，觉得音响效果极佳，简直就是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