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罗根在冰箱深处找到的、一份今日依旧生效的、白纸黑字的文件。来自母亲任职的公司。

“本担保协议自被担保人入职之日起生效，至被担保人离职之日终止……”纸上结了一层霜，罗根揉碎后，字迹边缘因湿润而化开，像是黑色的血丝。他拿起纸张，快速地浏览。大致内容是，母亲入职的公司需要遵守严格的协议，亲属或朋友给出担保。若有违反协议之处，担保人与被担保人都需要缴纳罚款。

很反常，但是考虑到公司是国内的数一数二的垄断巨头，就连罗根也有所耳闻，与寻常条款不同也情有可原。

罗根看到了西里尔这个名字，草草地签在担保人后面的横线上。

再往下是日期，两年前。

罗根轻捻纸张，发现下面还垫着一张用手写满字的纸……

*

“不不不，卡拉已经死了，她生前签署的所有文件都不能作数。”

“但她在法律上并没有死亡。”

西里尔眉头越皱越深：“不是你说她已经死透了吗？！”

“我想，只能算得上失踪。因为尸体被我处理了。假如你报警的话，警察在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只能算人口失踪案。”罗根耸耸肩。

此刻罗根只希望西里尔不再追问。

西里尔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事实上，你谋杀了卡拉，然后转头向我要钱。”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仿佛这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让空气都凝固在这沉重的猜想之中。

“你说的不准确。”罗根回应道。他确实亲手将母亲肢解，那个画面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他的心上，成为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阴影。这使得罗根在面对西里尔的指责时，无法再强硬一分。“我不会向你要一毫钱。”

然后罗根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

“所以，你在发现尸体的那一刻并未向警方报案，是因为你刚从监狱中逃脱；你费尽心机地处理了那具尸体，是因为你无法容忍卡拉被警察发现误判为自杀；而你找到了我，是因为……卡拉曾经提到过我，和你讲了我的一些事。”西里尔如同小学生般，一字一句地梳理着事件的来龙去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罗根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对西里尔的推理表示赞同，又像是在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在这沉默的交换中，两个男人心事重重。

“我不明白，”西里尔举手提问，“为什么你不去给警察打一通匿名电话？”或许一通举报电话能够引起警察的注意，让他们细细调查卡拉的死因。

“我不相信他们。”罗根见识过将囚犯当作饭后娱乐的狱警，他们作威作福，短短的警棍像极了权杖。哪怕只是提到这个词，罗根腿根就隐隐作痛，这是巴普洛夫们给罗根留下的条件反射——电击声就是开饭铃，只不过罗根分泌的是痛苦和失禁的唾液。

“而你又确信，我会为了十万刀勒，来包庇一个逃犯。”西里尔眼神犀利。

罗根并不确信。“不，我只是过来试试。”

“……”西里尔一副“你他妈以为我是什么人”的表情。

这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想，西里尔爱财也不是什么秘密。实际上，是卡拉亲自让罗根过来试试的。

*

在罗根发现床上的尸体之后，处理尸体之前，他在家中疯了似地翻箱倒柜，试图抓住母亲死亡的线索。一切都像寻常一样，没有死亡的任何征兆，冰箱里存着一周左右的食物，和拆了一个小口的面粉袋、还未开封的蛋糕托，日历在三月三号上用油性笔标记着“圣莫菲餐厅”。三月三号，也就是此刻的一星期后。也没有任何医院的预约。仿佛母亲死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他在担保书下看到的那张手写体信纸，成了唯一和死亡有关联的物件。

不是遗书，也没有落款，但的确是母亲的字迹。信上语句不连续，看得出是笔者写一句想一句，磕磕绊绊，如日记一样随意。

“给罗根”打头。一封给自己的信。罗根心中一沉。

虽然罗根浏览得很快，但是他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在寻找什么暗语。

信中，母亲怀疑公司派来和自己接头的男人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背后一定是公司的意思。公司会有所行动，但具体是什么卡拉猜不出来。但一定不会是好的方面，因为男人看自己就像看将死之人一样。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公司不会亲手除掉自己，但会借刀杀人。它们最擅长这个。

信还没写完，罗根读得出，母亲还有些事想细细交代，但不知为什么中断在这。

罗根翻页。只有寥寥几行字，内容却让他毛骨悚然：“冇人敲门找西旦尔丿戈的弟弔他云帮你丶”

字写得很急，急得顾不上拼写。罗根依旧能读出是：有人敲门找西里尔我的弟弟他会帮你的。

罗根猜，母亲在餐厅桌上写着这封信时，有人敲了门，一个母亲不相信的人。母亲急匆匆留了个西里尔的名字，就把信藏进了冰箱的深格里。

至于为什么母亲没有继续把信完成，也许是她忘了，也许是她无法做到。为什么无法做到……

她也许在开门后被灭口了。

罗根呼吸急促，只觉周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箱的冷藏格里跨出来。

他的许多疑问尚不能得到答案。眼下，西里尔和圣莫菲餐厅是唯二能确定的线索。而西里尔是罗根思量许久后，他解法的第一步。

*

罗根赌对了。他自己也没料到结果真如自己所愿，西里尔同意了。他来之前把后备方案都想好了：第一种可能，被西里尔从家里赶出来后，他可以住进教堂的救助会，把自己包装成偷渡的流浪汉，做一个贫民窟的福尔摩斯；第二种可能，被西里尔出卖，重新回监狱，届时他一定会被监狱严加管控，如果幸运，他能故技重施，回到第一种可能，如果不幸，他便等个十年二十年……再之后的现实罗根不敢深入去想，那里和永夜的地狱或许相差无几。

“谢谢你能让我住在这，说真的。”罗根因为惊喜把身体坐得笔直。“真的真的。”他不禁重复了一遍。

西里尔这边倒是像全身的骨髓都被抽干一般：“只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嗯。”罗根凝神，乖巧地听着。

“不要被邻居看到你。还有，拜托穿得得体一些，你也不想被邻居举报，然后被警察找上门吧。”话中另一层意思是，不要坏了他的风评。

“我知道，就像招妓一样。”罗根发现西里尔没有跟着笑，便住了口。

看着西里尔面露复杂，罗根的心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宽慰，因为不管过程怎样，至少今晚，他不必与其他和他一样臭烘烘的流浪汉在耶稣像脚下挤着取暖。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犯了什么事才进去的？”西里尔捏捏眉头。

“……过失杀人。”

嘭!头奖。

先是越狱，然后抛尸，再接着是手握人命……西里尔差点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