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才不会承认自己被这个毛头小子吓倒。他是理智的成年人，做出这个抉择是出于各方面利益的综合考量然后得出的最佳答案。一个亏损最小的，最不伤人情面的选择。

除此之外，罗根身材确实比自己高大许多，外加一身的纹身——给了罗根一些非人的特征，西里尔出于生物本能的恐惧也占一些原因。

总之，两人各有所需。罗根需要以罪人之身在社会上立足，西里尔则希望罗根把卡拉的死因查清，保住自己的十万。

其实另一个保住钱包的方法是，让罗根承认自己抛尸母亲。不过在当下他想不到让罗根屈服的法子，只好把这个想法暂时封存。

西里尔也不是没有想过给罗根笔生活费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但是罗根的理由很充沛：他要用西里尔的身份上网。好吧，在这个时代没有网络确实是寸步难行。西里尔当即询问现在的街头混混是不是也上网，罗根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两年前就进了监狱，对外面发生的变化一概不知。但是监狱里确实有信息课，囚犯会有定期上网的时间。西里尔觉得很合理。

*

正午太阳很烈，万物的影子都只有一小点，所见都亮得失真。热浪打乱了远景。连动物叫声都热得消失了。西里尔把公车停在门口的松树的阴影下，回身拿上公文包后才缓缓走到门廊。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悄悄盘算。他打算装作忘记拿东西，来突击检查罗根有没有干坏事。

看着他月租不菲的公寓，西里尔感到有些可惜。这是一个独栋，大约有12间房，建成后房主就出了国，西里尔在网上用Ipay给从未见过面的房主交租。租房门槛很高，需要稳定收入，良好信用，和借贷差不多的门槛，所以西里尔下意识认为租客都是些高质量人士。美化很用心，听说请了设计师匠心打造，葱绿的爬山虎常春藤一年四季都生机勃勃，在白砖的衬托下闪着早晨留下的露珠；设计师也考虑到单一的绿可能会给人以视觉疲劳，所以他在窗棂上还造了一些花饰。天台是公用的，房主在那里造了个小花园，结了个花架，放上了公园椅；一个亚裔租客利用边边角角种了胡萝卜，收获季挨家挨户送一根。

很美的公寓，邻里和睦，还有节日派对，可惜窝藏了一个罪犯。西里尔此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坏事。

所以西里尔反复嘱咐罗根在别人的睡觉时间才能出门，不然他俩等着被协会扫地出门吧。

西里尔把门卡贴在感应区上。他留意到阶梯下有只猫。橘色的，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矮草丛里躲阳。他先前见过几次，它都在大摇大摆地逛街，身材圆胖。现在窝在草丛里大口喘气的模样很狼狈，身材也消瘦下去了，毛色枯萎，或许得了病。西里尔没时间疼爱流浪动物，他径直进了门。

楼里很寂静，西里尔一举一动都能激出短暂的回响。楼梯铺了大理石，西里尔的皮鞋走在上面哒哒响。他换成蹑手蹑脚的姿态。

门是指纹锁，西里尔先前不情愿地把罗根的指纹录进去了。指纹锁的公司打电话询问的时候，西里尔支支吾吾说不出罗根和他的家庭关系，他脑子里都是罗根的那句“像招妓一样”。对方的反复催促下，西里尔嘴快说了个“女朋友”。现在指纹锁里储存了两个人的生物信息了，一个房主，一个房主的女朋友。

西里尔快速推开门，实木的门很厚重，他差点扭到手臂。这都是为了不让屋内的人有反应时间。

和他小偷小摸动机不纯比起来，罗根坦诚多了。西里尔时刻提防的假想敌现在正穿个白色背心，缩在沙发上午觉。裤子很宽松肥大，露出一小节苍白色的脚尖，青紫色的静脉盘根曲折。双臂交叉，纹身重重叠叠，肌肉随着呼吸鼓胀。胸腔的起伏最大。脸因熟睡透出一股乖敛感。

西里尔准备好的说辞现在不需要了。他往家里巡视一圈，和罗根来之前相差无几。

当他从卧室出来时，睡眠很浅的罗根已经醒了。也对，他的成长经历不容他毫无防备地午睡。西里尔的怀疑打消，只剩些愧疚萦绕在心里。

“回房间拿点文件。”西里尔说得不太自然，但至少没枉费他一番思考。

罗根睡眼惺忪地点点头。

“你知道可以开空调的，对吧？”打进门起西里尔就能感受到屋内反常的闷热。他居住的地区温差很大，罗根昨晚还在披外套，现在已经光着膀子了。不过西里尔不会光膀子，现代人的解决办法就是靠电器实现全年温暖宜人。罗根明显还没融入现代社会。

“我只是担心多出来的电费会引来注意。”罗根回答。

收回前言。眼前这个三无青年能为自己考虑让西里尔感到些许窘迫。

“没关系，我会和她们说我有了一个……”

“女朋友？”

“宠物！”西里尔无奈地说完就噔噔蹬地下了楼，门还没带上，罗根疑惑之际，西里尔抱着只瘦巴巴的橘猫回来了。

猫被西里尔扔在地上，在客厅中央环视一周，接着走上前去嗅罗根放在地毯上的赤脚。罗根不知西里尔从哪里变出来的猫。

西里尔用手掌指了指猫，然后回去上班了。等他坐回椅子上，给玛蒂尔达失望的眼神一个耸肩后，才反应刚刚自己又给家里添了一桩麻烦事。那只猫可能会挠破沙发，在床上大便，把放大镜推到纸上，在它完全没学过物理的情况下精准聚焦日光，然后引起一场火灾。

他因焦虑紧紧抓起太阳穴上方的头发，背头两侧瞬时竖起两撮乱毛，给自己做了一个像长了猫耳的发型。

他妈的周二！

*

罗根迎面感受中央空调吹出的冷风。

他看了看脚边梳毛的猫，又看了看拉了一半的窗帘。

就在刚刚，他全程目睹了西里尔把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然后做了一堆小动作后才挪到门廊下。西里尔顺滑的背头在阳光下镀上一层金光，要让罗根在对窗户外张望时不注意到他很难。罗根回到客厅，整理垫在脑袋下的枕头，找了一个舒服的姿态，在沙发上装睡，直到西里尔把房间好好检查个遍。

他这样做只是想让西里尔放心，没有别的想法。

不能用西里尔的电脑，罗根还没征得西里尔的同意，只能在他本人的监督下用。把西里尔家新奇的玩意打量完后，大部分时间罗根只能看着在地板上转来转去的扫地机器人，或是半开窗帘向街道张望，看着群鸟飞进树丛，云被风吹着前进。

他坐在地毯上，伸出手打着响指引猫咪注意，心思却飘到十里开外。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西里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