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杋见段洛川已经有所动摇，继续对他说道：“段大人以为没有陛下的意思，我就敢威胁当朝官员吗？大人也是久经官场的人了，难不成还如此天真。温杋所行之事，皆是陛下的意思，段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入宫去陛下面前亲自问一问。”

听见这一切都是慕弘泽的安排，段洛川一下子就哑了声，抬起头来，哑声问道：“陛下想要做什么？”

“陛下要做什么，不是段大人该过问的。”顿了顿，温杋又说道：“不过段大人不必担心，陛下还是极信任你的。陛下说了他与段大人同出自冯太傅门下，若按师门情谊还得叫段大人一声师兄。”

段洛川初入官场时也曾拜冯玉祥为师，跟着冯太傅学了很多，平日里就十分敬重这位恩师，便是已过多年逢年过节的也会前去探望。

冯太傅并未成亲，也没有子嗣，如今终老之时许多事情也多亏了曾经的弟子帮扶，段洛川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可是不敢与皇上称兄道友的，也明白此刻温杋说这话不过是想调节一下紧张的氛围。

段洛川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现在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控制住的段珏身上，还有长子刚刚说的府中已被控制。

本来以这事是可以去陛下面前参温杋一本的，可她如今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那就完全不同了，难道他还能去怪罪陛下吗？

段洛川心头微震，混乱的自己都不明白心中是何滋味。

他不开口，温杋只好自己继续说了：“段大人为官快二十年，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也坐了五年有余了，先皇时期朝堂之中就早有分化。”

“以林相为首的世族，像冯太傅这样的亲皇派，还有从前随先皇征战有功如今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的马寒江马老将军，因老将军出生微末，拥护者多也是寒门子弟。自然还有段大人这样不偏不倚，独身其中的人。”

段洛川身影一滞，没想到这温杋小小年纪，随口一说便将朝堂局势道的清楚明白，他越发谨慎，不敢小看她了。

温杋见他还不应声，站起身来到段洛川面前，直面他，悠然说道：“段大人在大理寺呆了许久，判得一手好案子，只是不知段大人在断案时是不是也如为官时一样没有偏帮，还是说大人和了一手好稀泥呢。”

言辞逐渐犀利，让段洛川不得不开口：“温杋，你信口雌黄！”

这一刻他明显有些心虚了，在朝为官，又从不站队，要说从没有卖过人情是绝不可能的，从前判的案子经不住查，这才是温杋今夜最终要拿捏他的手段。

时机已经到了，也没有再威胁的必要，温杋挥挥手示意黑衣人收了放在段珏脖子上的剑，亲自去扶他到刚才自己坐的椅子上坐下。

转身又面向段洛川，继续说道：“段大人左右逢源了一辈子了，不想最后快致仕的时候出什么岔子吧，若是非要让你做个选择，要不要站在陛下这边呢。”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欺身而上，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那把银亮锋利的长剑上就会沾染他的血液。

段洛川周身冒着冷汗，颗颗滑落，甚至身体都开始颤抖，陛下这是非要他站队不可了。

此刻段洛川切实体会到了进退不得的滋味。

“父亲……”段珏担忧的朝父亲喊道，他能看出平日里稳重的父亲此刻的慌乱。

长子担忧的声音将段洛川从沉思中唤醒，他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

只是声音早已没有温杋刚见他时那般沉稳冷静：“老夫答应你，还请温总管给老夫一条生路。”

段洛川已然答应，但温杋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如同早已料到了一般。

其实也对，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又怎么敢将场面闹的这般大。

就连她身边的黑衣人都不闭温杋亲自开口退至书房门口，温杋满意的说道：“大人有此觉悟甚好，那温杋就不打扰大人安睡了，告辞。”

突然而至，如今又要骤然离开，这温杋就不怕他反水，明日早朝的时候将她一军吗？

段洛川正想着，行至书房门口的人突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段洛川，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段大人莫想着临时改口，临阵反戈这一套。只怕到时陛下能保的住温某，却不会保大人。大人还是要为了家人，多考虑几分。”

这一下就断了段洛川的所有退路，让他根本没有选择。他瘫坐在原处，脸上惊惧不减一分，放在书案上的手无意识的将手下的书卷握紧，用力到已经被手力揉烂。

他亲眼看着温杋领着一群人就这么消失在黑夜中，如同地府的鬼魅一般。

段珏身上没有外衣，只能简单整理一下就连忙来到父亲身旁，就看着父亲单薄的外衣已经被汗津湿透。

“父亲？”他担忧的喊道。

今夜发生的这些让他这个还未正式踏入官场的人有些不解，只能表浅的感觉到父亲似乎受到了什么威胁。

段洛川摆摆手，此刻才敢舒口气，身心都放松了几分，看着刚被封为探花郎的长子，原本这几日家中都很是欣喜，连他也每每思索着为段珏的为官之道打算。

可今日过后，他们段家怕是只有跟随陛下这一条路了。段洛川绞尽脑汁的想该向何人求助，可老师冯玉祥明摆着是会站在陛下那边。

然后便是林相？不行，他为官多年虽也曾私下帮过林相，却从未摆明自己从属林相党，且不说他会不会相信，更因为温杋今夜的话，他实在不敢赌。

况且就林相那派人而言，从前段洛川没有投靠便是觉得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林书柏在朝堂上走的太顺，权位太高，迟早会摔下来，今晚就是个预兆，陛下已经不在信任林书柏了。

段洛川突然想到，如若温杋的背后真的是陛下，那就是陛下要温杋入朝。那是为何？难道陛下已经不再信任朝中官员而要安排自己的人了吗？

细思极恐，让段洛川不敢再想，先皇虽是位武皇，但在位时梧熙并不安稳，为了稳住世族使国家不至动荡，对世族官员多仁慈，也确实让梧熙朝堂得了二十多年的安稳。

看来如今的陛下与先皇所想并不相同，段洛川实在不敢想，连先皇都不敢动的世族利益，才十几岁的陛下就胆敢去触碰吗。

不过如今这已经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因为温杋已经找上了他们段家，若他不投靠陛下便是一死，可要与梧熙建国以来的世族门阀相争，难道不也是死吗？

段洛川抬眼看着快要入朝为官的段珏，忍不住提点两句：“泽成现在知晓了，入朝并非是最艰难，为官之路上的每一步都是险象环生，切莫相信任何人。”

他也是自视倒霉，为官这许多年，偏生就在快致仕时赶上了这事。

段珏听从父亲的教诲，思索片刻向父亲问道：“那父亲要如何选，可要听那温杋的。”

见父亲深思不答，又气愤的重重拍了桌子：“这温杋也是大胆，区区一个内侍罢了，竟妄图入朝为官，还敢如此威胁父亲，就算父亲应承了此事又如何，朝臣也必不会应允此事。”

段洛川听了长子的话转念一想，确实如此，朝官上百人，就算只看三品以上的大员也有十数人，就算他一人支持温杋又如何，旁的人不答应，哪怕温杋有陛下支持也入不了朝。

“陛下既然亲派了温杋来寻父亲，虽说带了几分威胁，却也能看出陛下是信任父亲的，否则哪怕父亲传出一点风声，陛下的筹谋便付之一炬。”段珏在父亲耳侧继续轻声说道。

随着温杋离开院中的黑衣人也都悄然离去了，只是这些突然被挟持来的下人还处于被惊吓的懵懂，也没见自家老爷从书房出来，都静静的候在院中，不敢四处走动。

书房中的两人低声谈话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

段洛川仔细思索儿子的话，发现段珏说的确实有理，还有温杋之前的话，陛下明明对他所行之事了如指掌却并没有发落，而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那要跟随陛下吗？段洛川想到此竟骤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理为官之臣本就该以天子马首是瞻的，难道他段洛川也想做乱臣贼子吗？

还有他的恩师，许多年前，先皇任命冯玉祥为太子师后，老师便不只一次夸赞过当今陛下的聪慧贤明，曾直言陛下定会是一位好皇帝。

如今看来，老师所言并无过错，当今陛下当真是一位有大志向的君王啊。

段洛川目光穿过书房的门看向院外，晨光已经破开黑夜撒向天地间，屋内烛火燃烧许久将熄灭，没有烛光的书房也因为晨光的照射不会再陷入黑暗。

要赌一赌吗？

段洛川闭上眼，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再睁眼看向自己的长子，正是风华绝代的年纪，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段珏的肩膀：“罢了，便赌这一回，就是为了我们段家的百年基业。”

中庸了一辈子，可刚入官场的段洛川也是壮志凌云，想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初入大理寺的第一日，他也曾暗暗立誓断尽天下冤案。

可惜啊，人生总是不尽人意，官场也多是蝇营狗苟之辈，能抓住自己不跌入同流合污的泥沼已经十分艰难了，或许也是如此陛下才没有深究他吧。

那便当是为了陛下这次的宽宥，段洛川觉得答应温杋的要求，助她入朝，只是最终结果他依旧认为会不尽人意，在他看来不论是陛下还是温杋都太年轻了，年轻气盛之时最易刚愎自用。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要不要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