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那帮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世家大族的底蕴也不是那么轻易便可打破的，陛下与温杋所行之事，终究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段洛川从一开始的震惊、害怕，此刻居然都开始担心起慕弘泽来，还有他们段家，若是此事不成，会不会受牵扯。

总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如温杋所言继续安眠了，他好不容易才缓了口气过来，看见段珏脖子上的伤口又让他快去处理伤口。

想着早朝时该如何开口，又想起来院中的下人，连忙故作沉稳的吩咐下去，谁也不能将今夜发生的事说出去。

高门大院中留下的多是自家的心腹，何况下人们的身契都捏在主家手里，纵容有千般疑惑也不会违逆主子的命令。

段洛川应付完来问候的妻妾家人，坐下来好不容易喘口气，持起茶杯刚饮了一口，才发现这是温杋还在时烧的茶水，此刻早已凉透。

倒是这凉茶让段洛川有片刻的清明，总觉得今晚的事情有哪处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何处，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想通，倒是等来管家唤他该上早朝了。

想不通，他也不再多想。

在下人的伺候下换好朝服，随意对付几口早食，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气才出了府门朝皇宫去。

罢了，只能既去则安了，现下只能乞求早朝时不要再出什么其他岔子，能快些将此事对付过去。

温杋已经回宫许久，先去见过慕弘泽，向他说明了情况，此刻候在广云宫外等候慕弘泽一同上朝。

陈凌站在一旁，还是有些担忧：“当真确定了就今日吗，会不会太急了些？”

毕竟只要今日一过温杋算是彻彻底底暴露在朝臣眼下，那么从此以后就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她，这么一想，陈凌从前的自信都消失了，只觉得哪哪都准备的不妥当。

温杋却不这么想，这些事她总归都要面对，何况她已经期待了许久了，分明是关乎生死的决定，可她此刻竟有几分兴奋。

“放心吧，已万事俱备了，陈凌，只管信我便是。”温杋的话就如同定海神针，安抚着陈凌稍许不安的心。

正当这时慕弘泽也换好了朝服，明黄色的龙袍上镶嵌着星海般的深蓝绸缎，显示出帝王的神秘与庄严。金丝勾线绘制而成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又进一步彰显出天子之身的高贵，使人敬畏。头冠也是由金丝编织而成的，正前方镶嵌了一颗浑圆纯白的海珠，相传那是梧熙开国先祖在南海征战时偶然得遇，是梧熙建立王权的象征。

温杋并非第一次见过慕弘泽身穿龙袍，不论是各种形制的她都见过。慕弘泽比她小上一岁，身量却已经高上她许多了，莫名的让温杋怔愣许久，他们是真的已经长大了。

慕弘泽瞧见温杋盯着他，有些失神，无所顾忌的走到她面前，还张开臂膀转了个身向她展示，恣意的开口：“子衿，朕等着你直起身来看朕。”

当今世上除了太皇太后，便只有一品大臣和慕弘泽的恩师冯玉祥能得以与帝王平视，他说这话未免对温杋期待太高。

不过温杋也明白，慕弘泽这是在宽慰她，今日他们的确有场大仗要打，赢了，便能让温杋进入朝堂，正式与世族门阀相对。

一群人跟随在年轻帝王身后，规整又恭敬。慕弘泽趁着没人注意，侧耳对温杋轻声说话：“今日事成，朕定要赐你一套全梧熙最华贵的官服，将你柜子里那些玄色衣袍全给你扔了。”

声音虽小，却显得庄严的帝王有几分跳脱。温杋是万万没想到，她为入朝布局如此之久，为官之后陛下第一件想做的竟是这个，有些苦笑不得。

温杋没有接话，但慕弘泽知道她一定是听见了。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性子，每当他打趣时即使再好笑她都会忍下，就算是私下里也与他保持着君臣主仆的姿态。

慕弘泽有些失望，却也明白是温杋小心谨慎。毕竟以她的身份，一旦与帝王传出什么流言，所有的布局都将被打乱。

他们两人一同长大，就如同知己，却一辈子都不能有任何亲近之举。

到云霄殿时还是苏喜跟随慕弘泽上朝，温杋先在偏殿候着，就在慕弘泽要入殿时，听见了那熟悉的清冷嗓音：“陛下，万事不必着急，一切都有奴才。”

正当他要应答时，又见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平淡的说：“官服什么都好，只是莫再给奴才用白色料子了，太过扎眼。”

对于银白色，慕弘泽对温杋有着莫名的执念，因为她肤色较常人更为白净，穿上月白色的衣衫就像是被娇养在家中的矜贵公子。

慕弘泽开怀一笑，也没有开口拒绝，转身往殿内走去，苏喜低着头弯腰跟在一旁，替他叫唱道：“陛下驾到。”

云霄殿中各部官员都已经各自归位，听到内侍叫唱都俯首跪地向慕弘泽行礼：“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的臣拜回响至整个云霄殿内，慕弘泽从正殿大门而入，目光正视着前方，连一丝余光也没有给两侧的官员。

一直走到金銮椅前，回身一撩龙袍坐下，衣袍上的龙形犹如活过来一般腾云而起，扑云而落。

慕弘泽抬头扫视殿内，用着不大不小的音量开口：“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朝臣们都依序站起身来，却还是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

苏喜候在金銮椅一侧，还是按照往日的流程继续：“有事启奏。”

各府官员依次向慕弘泽上报政事，慕弘泽是不是应答两句，殿内官员偶有争执，却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段洛川站在原处根本没有心思听朝政，找着机会四处探看也没有发现温杋，小心抬眼看陛下也没有察觉陛下有什么异常。

如此心中更是疑惑了，他原以为今日一早朝陛下便会提及此事，可看着这不慌不忙的样子，他都有些怀疑昨夜发生的事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黄粱一梦罢了。

若是一场恶梦那便好了，可惜段洛川可以确认温杋是真的来过，所有此刻他心绪不宁，大汗早已淋漓，却又不敢大幅动作的擦汗，任其一颗颗砸落。

身旁有相熟的官员好奇低声寻问他：“段大人这是热了，怎么流这么多汗？”

段洛川有口难言，直摆着手示意并无大事，又抬眼看向陛下时正好见着慕弘泽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吓的段洛川周身抖了抖，差点就要腿软到当场跪下了，还好他回了心神才稳住了身体。

这下段洛川更是心神不宁了，低埋着头再不敢悄悄抬头。

云霄殿中偶有喧闹争执，时而也宁静无声，温杋等在偏殿，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才听见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慕弘泽望向殿内众人都不再作声，也明白他们今日所要禀报的都讲完了，如此今日真正正事也该提了。

慕弘泽思虑一番，朝臣们正等着他让退朝时又骤然说道：“月前锦衣卫缉拿了户部尚书张南途，大理寺少卿陆鑫，京都府尹李丰茂，这三起案子不知诸卿可还记得。”

此言一出，殿内更加安静了，各个官员之间相顾无言，似乎都在等着其他人开口，却又无一人开口，就连站在首为的林书柏都低垂着眸子没有开口的意思。

原本人都关押在刑部，此时该由刑部尚书王思远出来答话的，可他因一时害怕慢了一步，人还没出来就又听见陛下说话。

“看来众爱卿当真的政务繁忙，无妨，这三起案子啊朕已经派人查清了，趁着今日早朝便将案子都定下来，毕竟总关在牢里也不是个事。”

慕弘泽说的淡定，可下面的人却很是惊疑，案子查完了？什么时候，何人查的？

林书柏睁眼看向慕弘泽，脸上神色不明，眉头微微皱起，看来林相也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今日怕是有什么大事。

四下里低声交谈，音量虽小但奈何殿内人多，也显得又几分喧闹。

慕弘泽示意苏喜，他应声转向百官，高唱：“各位大人，还请噤声。”

苏喜年纪虽小，声音却很是尖锐，这么一喊，百官皆俯首聆听。

慕弘泽神色没有半分不喜，还是那般沉着淡定的模样，一招手：“宣人上殿禀报吧。”

内侍往偏殿去寻温杋，她想了想还是转身移步从正门入殿。

温杋今日穿的还是平日里的内侍服，一身玄衣在各式官服的朝臣中显得独特，她低着头往前走，在一群官员面前一步步行至殿前。

朝臣们大惊失色，温杋身上的内侍服实在太过大眼，一眼就瞧出了温杋的内侍身份，震惊于一个内侍居然从正殿而入，当真是放肆。

温杋和慕弘泽还没有说话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御史台的官员急切的出列，匆忙中行了礼就控诉到：“陛下，云霄殿内乃百官觐见，朝会理事之所，这等低贱的内侍怎能入殿，还请陛下赐他重罪将此人驱逐出云霄殿。”

他们早已料到今日所行之艰难，此刻也意外这御史台的顽固们这么快就有了不满，话还没说就急着要赶人了。

慕弘泽脸色沉了一分，却并没有明示：“御史台的众卿稍安，是朕让温杋上殿的，还是先说正事吧。”

转眼看向温杋又继续说道：“温杋，你给众卿们讲讲，都查到些什么。”

“是”温杋淡定接话，将才出来进谏的官员听了慕弘泽的话也不好再说，只能退回原位。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蚍蜉撼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