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耳鸣淹没了梁易泓话里最后几个字。

唐西措埋在他身前，喃喃：“对不起，我一想到要跟你分开，就想……我要怎么才能留下我自己呢，你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我越刻意不想，就……”

她抬起搭在梁易泓肩膀上的右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下，钻进他的掌心里，十指相扣。

“一想到结局是离开你，哥哥……”

唐西措哽咽着仰起头，刹那间，她清晰地从他眼里看到了足够包容她所有的悲悯。

“你累了。”梁易泓如常温和，再添几分坚定，“好好睡一觉，明天是晴天，未来还很长。”

第二天回到市区，公司租的公寓，唐西措骤然发起高烧，用了一周退烧，身体堪堪维持虚弱的健康。然后她开始长时间睡不醒，大概是巧合，从小镇回公寓后，她没有见过一次太阳。

Jimmy以一种放任的态度对待了她一段时间，在某个深夜，终于忍不住敲开她的房门说：“西西，我们去看医生吧。”

唐西措没理由拒绝，顺应Jimmy去看医生，抱回很多药，不料到了公寓楼下，竟然见到了等候已久的Rose。

“唐小姐，老板派我来送东西给您。”Rose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唐西措木然拆开，眼眶泛红看了Rose一眼，泪如雨下。

刚认识时，她送他的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重又回到了她手里，唯一不同的是，封面上“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和这行字下“演员”两个字，被便签纸盖住。

纸上字迹工整，尽是锋芒，写着她的名字。

“麻烦你转告他，我明白了。”唐西措抱着书和药对Rose鞠了一躬，自顾自进了单元门。

Jimmy叹了声气，问Rose：“能帮我也带个话吗？”

Rose：“您说。”

Jimmy对他竖了个中指。

她晚一步回家，听见厨房煤气灶点燃的声音，慌张跑进去，只见唐西措指尖刚从灶前移开。

“医生说不能空腹吃药。”

唐西措神情自然，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语气彷如在跟自己商量：“煮个面吧，很简单，煮软一点，和喝水一样。”

“西西，想哭就哭吧。”Jimmy过去，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锅里的水烧干，白T恤渐渐染湿。

Jimmy轻拍她的脖颈，试图找出一种方法破解当下的局面，“如果真的喜欢他，不如跟他说试一试。要是能成就谈，反正搞对象有益身心健康，不是坏事。成不了就算了，马上开学，戏剧学院到处都是清纯男大学生，你不喜欢就来我们学院，遍地法学精英，总会找到更好的。”

唐西措不说话，默默流完眼泪，到神思终于清明时，蓦地想起最后一次在梁易泓眼中见到的自己。

想起她为什么要做演员，想起她没成年没人脉，怎样想方设法挤进演员圈子里，想起费了多大努力签到星白，想起是怎么拿到人生第一个女主。

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为的是今朝大梦不醒吗？

尽管梦里有人陪她长大，填补了她最需要的空白，尽管那个梦像温水一样包裹住她，让她只想沉溺。

但那些都不是属于她的，真实的世界。

唐西措撕下贴在《演员的自我修养》封面的便签纸，团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陪着她长大的理想，她最想去的未来，重见天日。

“Jimmy，唐僧不能留在女儿国，”说罢她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比喻太好笑了，但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她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梁易泓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值得完整的喜欢，我的那份，有多少是代入剧情里的角色，有多少是来源本身，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况且我能为了一个角色喜欢他，以后会不会为了另一个角色喜欢谁，难说。”

Jimmy：“没这么复杂，万一他也喜……”

“他说的很清楚了，”唐西措竖起书，敲了敲封面上的字，“再做梦就真不配当演员了。”

这场剖白完结之后，她认真吃药，积极准备开学，迎接新生活，然后接受成为演员的系统训练，不久有了新朋友，还在学校社团里见到高中同校有过交集的师兄——隔壁传媒学院，比她大两届的周苔森。

周苔森写得一手好文章，脸如其文，有股没有任何攻击性，很可靠的书生气，几次社团活动后，慢慢两人熟悉起来。

很快到了寒假，过了春节，周苔森突然约唐西措出来吃晚饭，地址：边北路1220号一楼西餐厅。恰好，唐西措想修一门传媒学院的选修课，便答应下来，按时赴约。

菜过五味，餐盘撤下换上甜点，乐队上场，餐厅光线变暗。

选修课的事聊的差不多后，周苔森面不改色，用很自然的语气，问了唐西措一个，在她看来很不自然的问题。

“小唐，你有男朋友吗？”

唐西措皱了下眉，“太忙了，没时间。”

周苔森不知从哪抽出一枝红玫瑰，“要不要考虑我？”

唐西措看了眼那支花，干笑了下，“算了吧，单独见面都没三次。”

“超过三次就行？”

见她没回答，周苔森遗憾的说：“咱俩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是在一个学校，多少算青梅竹马了，不谈恋爱多可惜。”

唐西措差点呛着，“啊？我们好像没有聊过高中以前的事，你怎么知道……”

“……小学就注意到你了呗。”周苔森打断她的话，别开视线耸了下肩，“小唐，说实话，你们公司是不是有禁止谈恋爱的规定啊。”

唐西措放下勺子，喝了口水，“师兄，公司的事，我在学校没跟谁说过。”

她语气生硬，颇为戒备，周苔森赶紧解释：“星白公关部今年要招一个实习生，不才通过了两轮面试。公关部会议室一整面墙是星白艺人的公式照，你很明显。”

“哦这样啊，刚才不好意思了，师兄，祝你心想事成啊。”唐西措有点尴尬。

周苔森狡黠地对她眨了下眼，“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今天你已经拒绝我一次了，可别拒绝第二次。”

“尽我所能吧。”唐西措多少猜出来他的目的，跟星白的最终面试脱不了关系，毕竟工作难找，她之前就听周苔森说过，他们学院参加考研和出国率约为100%。

巧了不是，经她指导过的人，通过星白面试的概率也是100%。

“听说最后一轮主面试官是陈吟方。”周苔森的目光移到唐西措的眼上，一眨不眨，“她有没有什么比较在意的事，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的事？”

陈吟方雷厉风行名声在外，担心在她面前说错话，丢了近在眼前的工作机会，是再正常不过的。

唐西措想了想，“方姐是艺人总监，最后一轮面试肯定是围绕她的管理范围，嗯，我想起来了，千万不能说星白的艺人……”

霎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泛着微光的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哥哥。

从小镇回来半年了，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来电里，甚至还没想好第一句话说什么，她就慌里慌张的按下接通。

“我有事找你。”对面的人语气很急促。

“什么事？”唐西措说着站起身，给周苔森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出去接个电话。

没想到，刚离开座位往外走了几步，蓦然撞进一个人怀里，她捂着手机下意识道歉，更意外的事发生了，被撞的人一手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转过身子，复又坐回原位。

唐西措：？

“你好啊，师兄。”梁易泓皮笑肉不笑，拿起唐西措手边的玻璃杯，喝了小半杯水。

周苔森：？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梁易泓保持着揽住唐西措肩的姿势，瞥了眼餐桌上的甜点，拿起金属匙舀了一块放进嘴里，“黑森林，口感不错。甜点你不是只吃黄油苹果吗？”

头一次见梁易泓话这么密，更是头一次见他夹枪带棒的说话。

“梁易泓，我在公关部演员墙的角落见过你。”周苔森微笑，“百科显示你比我大两岁，这声师兄真受不起，你说对吧，师妹。”

彼时梁易泓还没变成嘴欠的吸血鬼，在唐西措记忆里，他仍然是温和的模样。因此，她满脑子都是毫无逻辑的不真实感，想着除非自己误入哪个片场才合理。

“你有事找我？”唐西措问。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真保密，梁易泓凑到她耳边说：“我们的电影，清明节上映，要开始筹备宣发了。”

“经纪人没通知我！”唐西措愕然。

梁易泓凑得更近了，“我今天去公司碰见她了，她让我联系你一起，明天上午十点去找宣发组沟通安排。”

“行吧，”唐西措后移，拨下一缕头发挡住红透的耳朵，“有必要凑这么近吗？”

梁易泓收手放开她，扬声说：“官宣前得保密，不过快了，对吧。”

周苔森：“官宣？”

梁易泓大方点头：“对，我们俩，就这几天的事。”

不对，等等，唐西措总算听出来，梁易泓从一开始就在有意让周苔森误会！

半年不见他被人夺舍了吗，像换了个内胆一样。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梁易泓接着挑衅，嫌弃的拿起周苔森手边的一枝玫瑰，“你不会要用这个……”

他噗嗤笑了，轻轻一抬手，将花丢进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