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和姜铳伏于大石旁，而两支弓箭就明晃晃地对着他们，蓄势待发。

不待他们起身站稳，又一箭射过来。这次却是对方看准了姜铳，箭尖直冲他心口而来。

姜铳反应极快，轻松侧身避过，但下一箭却已逼近。

素颜当机立断，将黑锅口朝外，举起黑锅挡至姜铳身前。

箭尾皆没入锅中，竟像是被吸进去了般，不见箭头从另一侧冒出。

此举不但震住了对面一群原支人，也惊到了姜铳。

素颜却是舒了口气。她赌对了，纵使没有碧璃锥，这黑锅也能做武器，能用来砸人，甚至能化解敌方武器。

“这是什么鬼东西？”对面领头的原支人喝道。

素颜不理会他，趁原支人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悄声问姜铳：“能打几个？”

对方足有八人，个个都是酒足饭饱的原支大汉，而己方只有一个水米未进的姜铳和灵力受限的素颜。

“平时打八个没问题，如今说不好。”姜铳状态确实不好，在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打算一人拖住原支人，让素颜趁乱逃跑。现在的他落在原支人手里定没有活路，但素颜救了他，还为此失了大部分灵力，他要尽力保素颜周全。

姜氏子，最重情义。

素颜悄然看了看周围地形。他们从雪原来，那里一片空旷，往来时路跑必然不行。

“是淮国逃兵吧？居然还带着一个小娘们儿！”领头的原支人道，“逃兵，留下女人，心情好也许会给你留个全尸。”

姜铳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他宁愿被骂是无能庸才，也不愿承担逃兵的骂名。姜铳不可能做逃兵，他的骄傲与血性注定了他永远都是前锋。

对面的人对那奇怪的黑锅有些忌惮，暂未靠近，但却并未放下弓箭。几个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素颜，像是在看猎物。

素颜踮起脚，姜铳立马矮下身子，素颜挨着他耳语了几句。姜铳点头，表示明白。

“两个喽啰，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诡计不成？”对面一个性急的原支人抽出大刀，朝姜铳冲过来，而拉弓的两个人也对准姜铳将弓拉满。这意思很明显，杀姜铳，抢素颜。

素颜如果落在残忍的原支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姜铳悄然移步，将素颜挡在身后。

眼见那人阔刀挥来，姜铳心有灵犀地接过素颜递来的黑锅，举锅一挡，“当”一声，刀锅相接。只见黑锅无损，被姜铳稳稳举在手中，而对面那人的刀已豁开了口子。

握惯了银枪的姜铳，此刻握着的虽是锅耳，也挥出了银枪的气势。他将锅口朝外，将锅一抡，便收了两支接连射来的飞箭。

他并未停下，黑锅如回旋镖般脱手而出，力道之大，直接砸破了挥刀之人的头颅，浆血飚出，而黑锅又稳稳回到了姜铳手中。

饶是素颜也不由得在心中惊叹，黑锅在手，他确实能打八个。她不禁想，锅都耍得这么好，若是手握银枪，他该有何等风姿。

原支人见同伴惨死，又是忌惮，又是愤怒。

领头之人不甘心输给大淮人，一声令下，余下七人皆向姜铳攻来。

只见姜铳一口黑锅舞得虎虎生风，锅口挡箭，锅底作刀，愣是没让那七人伤到他半分。

突然一人瞧见躲在不远处的素颜，大喊：“先杀了那个女人！”

箭头就此转向，对准了素颜。而对着冰冷箭头的，是素颜的冷眸。

先前素颜就踮脚同姜铳说了，凡人杀不死她，他可持锅为武器，尽情打斗，不用管她，不可为她分神。

自从素颜救了姜铳，他就对她充满了莫名的信任。于是原支人企图扰乱他心神的举动并没有成功，只是让姜铳脚下动作更快，转瞬就又击倒三人。

此时，弓箭手也急忙对素颜放出一箭。素颜突然往地上一伏，弓箭落空。

她又不傻。虽然不会死，但是会痛。

姜铳虽然相信她不会死，但见她躲开，心中还是舒了口气，黑锅舞得更加顺手。

眼看原支人只剩下领头的那一人，周围横七竖八躺着血淋淋的尸体，姜铳举起黑锅对准了最后一人。

“忽狼营。”姜铳辨认出领头之人的服饰，问道，“忽狼营自阜川以南来，之后去了何处？”

这些应该从忽狼营中抽调出来寻找灵女的人。

那人一边不想屈服，一边又惧怕姜铳，最后连连后退：“不知道！”

北风忽来，吹起姜铳略为厚重的鬓发，那人突然看见姜铳耳垂上的物事，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上。

“姜家家徽……你是……”那人仔细看没了胡子的姜铳，“你是……”

他只是小卒，并未真正见过姜铳。只是，他多次听闻那白马银枪的传说，对姜铳这样的战场修罗惧怕不已。他此时内心过于惊吓，不敢辨认，倒是姜铳替他补充道：“是姜铳。”

姜铳大步流星，跨至他身前，居高临下问道：“再问一遍，忽狼营去向何处？”

即使姜铳手中未握银枪，那人也觉得喉头就处于冷冽枪头之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内心十分煎熬，待姜铳鼻孔出了一次粗气，他才吓得连忙道：“往西！往沙河去了！求求你，别杀我！”

那人抱着自己的头，开始语无伦次地求饶。

素颜觉得，他吓成这样，多半也不敢说谎，不知道姜铳会怎么做？

只见姜铳捡了地上一把刀，末了还突然想起来转头对素颜说一句：“仙女姐姐，别看。”

素颜才看了不少脑浆迸裂的场面，觉得恶心，但此刻已习惯了不少，只是觉得一定要找处水源好好洗洗。

她点点头，还是背过身去。

姜铳见素颜背过身去，将刀尖强行塞入那人求饶的嘴中，刀锋往侧边一拉，活生生划开了那人的脸颊，翻出森森白骨。

“你对你口中那位可怜的姑娘这样做了，是吧。”姜铳平静地说道，虽然他的声音在那人的惨叫声下几乎听不见。

接着，一刀毙命。

姜铳扔了刀，带着已冻上血迹的黑锅回到素颜身旁，但并未离她太近。

素颜正皱着眉头看她脏污的铁锅，就见巨大的黑影朝她的方向倒来。

姜铳倒在她脚前，砸出一个深深的雪坑。他方才一战，已耗尽了残余的体力，水米未进的凡人之躯强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当姜铳再次醒来之时，觉得身上暖烘烘的。低头一看，披风就盖在自己身上。他往身下一摸，是柔软的干草堆，而拨开干草，下面是木头捆成的木筏。

他在一个山洞里，而素颜就坐在不远处，举着从原支人身上搜罗来的匕首出神。见她身旁燃起了火堆，姜铳一摸身上，果然火镰不见了。

素颜见他醒了，放下匕首，转身走出山洞。

不一会儿，她带回来一个冰碗，里面盛着清凉的水。

“拿去，凡人。”素颜是真的觉得做凡人很麻烦，渴不得饿不得冻不得，也不怪乎许多凡人走上了修仙之路。

“凡人”这个称呼至少比“小白崽子”更让姜铳觉得舒心。他接过，道谢，再一口饮尽，润了干裂的唇，渴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但饿的感觉却越发明显。

果然，姜铳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素颜站起身来，提着匕首，道一句“等着”就出了山洞。

姜铳就果真等着，缩在素颜给他临时搭建的窝里，想着她那样一个小身板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自己挪到木筏上拖到这里。他巴巴等她回来，期待着她带回食物。嗟，来食！

不多时，素颜提回一根长长的树枝，下身湿透，衣裳很快便冻得硬邦邦。树枝上还穿着三条白肚鱼。

姜铳惊奇地问道：“你还会捕鱼？”不过他也着实饿了，竟然想拿过树枝上的鱼就此生啃。行军之时，常有十天半个月走在荒芜之地。若是断粮，茹毛饮血的事也不是没有。

素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准，叉！很难吗？”

姜铳语塞，心想这就是神仙吧。外面河流都结冰了，光是凿开冰层就要费不少力气，何况还要在水里寻躲在深处过冬的鱼。她速度还这么快，着实不可思议。

“你不是没有法力了吗？”姜铳又问道。她应该不是靠凡人之力完成的。

“现在有一点，”素颜一边烤鱼一边答道，“沿途有不少树。”

姜铳明白了，他们现在在树林中，而有些树冬日常青，她这是有了法力来源。

姜铳开始好奇她的原身是什么。靠草木获得法力，她难道也是一棵树？还是一朵花？

“仙女姐姐，你的原身是什么？”姜铳终于还是问出声。

“你觉得呢？”素颜随口一问，她也不清楚。

“我觉得，当是一朵花，”姜铳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一朵生在极难极险处的花。虽然不易被人采摘，但也十分孤独。”

素颜向山洞外望去，看见一片皑皑白雪，倒认真搜刮起自己所剩不多的记忆。雪……

她仿佛看见自己立于高山之上，往下是厚重的云雾翻滚，往上是天宫的金光祥瑞。她浴日光，染月色，赏天宫丝竹仙音，听下界纷繁嘈杂。她历经了千百年的宁静，只是偶尔大战中众星陨落，她见万千星光同时划过天幕时，还是会有脱身而去的冲动，欲从此逐星而行。处处是热闹之声，唯她扎根在高岭千百年，孤寂了一场场日升月落。

直到有一天，她于罕见的暴风雪中看见一女子浑身带血，攀爬而来，她身后则蜿蜒出一条血线。

高岭一向天气晴好，而这狂风怒卷、暴雪扑面，是只在有人闯阵才会触发的极端天气。

那女子看见素颜，说了句素颜听不懂的话，同素颜平日听到的神仙们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听上去有些愤怒，又掺杂了无奈。

那女子长了一双弯眉，不似柳，却似刀，眼尾略上挑，眼波流转，既媚人，又迫人。

她捏住素颜的一片叶子，素颜听懂了她接下来的话。

“宿胭花，你归我咯。不过你要改名，叫素颜，素面朝天的素颜。以后不仅暴雨天我要出门，暴雪天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