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部第七层往往代表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整层建筑墙体内嵌了高密度防弹玻璃,要进入它,必须要有帝国安全局准许的特殊权限,沿途经过六道哨站,方能进入第七层的大门。
戚湛山的办公室就在七层。
一向风度翩翩的国安部高级特工,现在已经是副部长的人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忧心忡忡地在纸上胡乱涂鸦。
陆屿缪坐在他对面翻有关去年那起发生在首都郊外垃圾处理厂的袭警案资料,由于这是关于曾洪辅的最新审讯记录,因此还处于绝密状态,即便是首都警厅的厅长也没有调阅权限。
陆屿缪只好使了点美人计,敲开国安部副部长的办公室大门。
“你在想什么?”
戚湛山明显的愁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说……”戚湛山犹豫着问,“我们要不要现在公开?”
闻言,陆屿缪那双一贯温柔迷人的眼睛里露出点不可置信,“你疯了?我侄子还躺在病床上,你现在公开我们的关系,是怕他康复吗?”
戚湛山难得像个毛头小子那样挠头,“我这不是想着,他现在只能干瞪眼,是个好机会。等他康复了,没准会追着打我一顿。”
“你挨顿打不是应该的么,”陆屿缪把标记着「机密」的审讯记录放到他办公桌上,顺手在他下巴上一挑,“谁让你妄图给自己抬辈分,和他小叔叔谈恋爱。”
被调戏的国安部副部长立刻把手搂上首都警厅厅长的腰,“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怎么都推到我头上了。昨晚亲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个人正抱在一起接吻,门忽然被敲了两下,紧跟着就被推开了。
蔺沧的手还放在门把上,顿了一秒,“好像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
他关上门,冲十米远外目露疑惑的哨兵温柔一笑,把小战士笑红了脸。
这回,他敲了三下,隔了几秒,又敲三下。
门开后,屋里的两个人表现得很镇定,蔺沧也很有眼色地直接说起正事。
他是来和戚湛山重审护卫队新人资料的,这回从各特种单位选上来的人一共有四十名,只东北战区就占了十一个名额。
军事委员会对此表示很不满。
但是穆沣一力支持蔺沧的决议,王宫安全司也没有异议。
军事委员会在这件事上没有直接决定权,即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
“这回中部军区选上来的两个人,要格外慎重。”
虽然国安部在调查中没有找到高启之和曾家有来往的证据,曼丹岛的危机,似乎只是高游之因兄弟不和而一力促成。
但隐患的种子就此埋下,这次选上来的两个人,偏偏就来自高启之所在的第十六军,不得不令人担忧。
选训考核的时候,蔺沧也在场。这两人的单兵素质无疑是很优秀的,放到任何一支特种部队里也是精英级别的水平,但就是这样,他不得不小心筛选。
护卫队成员,寸步不离保护穆沣,是强盾,也是尖矛。但若一个不慎,尖锐的矛尖对准的是穆沣……
“依我看,我们也别费心审查他们的背景了,干脆找个理由送回去得了。”
蔺沧摇头,“军事委员会已经很不满了,再把这两个人送回去,恐怕他们会闹起来。”
他指着其中一人的照片,“这是林未名在军校的师弟,林未名替他担保,说他绝没有问题。”
戚湛山探头看,“唔,既然是林未名作保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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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加冕礼前一周,蔺沧暂停了手中所有工作,专心带教游烈。
陆峤伤了,林未名没有护卫长的经验,但蔺沧可是荣誉加身的前护卫长。
这天,蔺沧正在3D视图中模拟不同场合下护卫队的防守站位分布,穆沣的司务长来敲门,说王室设计师奥兰克顿来给游烈试护卫长的制服,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蔺沧把电脑合上,“让他进来吧。”
上次误穿穆沣礼服的事情在游烈心里留下深重阴影,他围着那套被装在玻璃柜里的衣服左看右看。
忽然一个笑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放心吧,在我这里。”
他回头一看,穆沣站在门边,那枚金剑兰徽章就端端正正佩在他胸口。
顿时,游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着想理由给自己找补。蔺沧在他头上揉一下,说,“快去试衣服。”
“哦。”游烈灰溜溜去了。
“怎么过来了?”蔺沧问,“都忙完了吗?”
穆沣叹气,往试衣间的方向看一眼,“今晚你和游烈留下来陪我吃饭吧。”
蔺沧问,“怎么了?”
“我真是害怕。”穆沣仰进沙发里,拿一个抱枕捂住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上次搞出个录音来,这次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段录音,说我其实有个beta哥哥,哦,他为了情人,现在变成omega了。然后又是,费蒙王室暗中进行转换性别实验……卓凡控告内伽的罪名,大概会被他们泼回来。”
他苦笑着说,“搞不好,连金花村的那些实验室,也都会被泼到费蒙王室身上。”
蔺沧反问他,“你以为帝国每年花巨额经费养着国安那群人,是摆着好看的么?”
穆沣从抱枕里露出头,“嗯?”
“你说的事情,我们早有预案和对策。你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那些实验室,放在奥斯大陆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安全得多,偏偏选在了帝国境内,徒增暴露的风险。”
“我和湛山都认为,这是内伽早已设好的局,一旦实验室暴露,就可以全部推到我们头上。”
“他们的理由只有一条,如果是内伽的实验室,为什么要设在图洛帝国境内呢?况且你缺失A信息素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了,这下连动机也有了。我在想,是否内伽那边早有人知道你没有A信息素的秘密,然后着手布了这个局。”
穆沣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头埋进抱枕里,“说起这个,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你我、阿峤阿野、照华湛山、隆哥、你父亲、程伯父……还有别人吗?”
他抱着头,一刻也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
痛苦的根源并不来自于敌人,而是这个敌人,很可能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正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
“你已经掉入他们的陷阱了。”蔺沧坐到穆沣身边,把手放在他背上,“攻心离间,是最常被采用的手段。历史上有许多稳固的同盟,都是因为猜忌而从内部慢慢解体,最后被敌人趁虚而入。”
穆沣埋在抱枕里鸵鸟了片刻,忽然一声哀嚎,“我上历史课的时候总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错在我,不该替你完成宫廷教师的课业。”蔺沧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录音出现在加冕礼上。杨隆那边也有了完整的应对预案,不管内伽跳出来泼什么脏水,我们都能给你挡回去。”
过了一会儿,穆沣把头从抱枕里抬起来,“今天膳房做了什么?”
“很多,不过,这个要给烈烈留着。”蔺沧把碟子里唯一的黑松露巧克力球夹到自己盘子里。
游烈踩着他的话音从试衣间出来,“什么给我留着?”
“你爱的黑松巧。”蔺沧问,“合身么?”
游烈点头,“就是帽子好沉。而且我觉得在加冕礼上最好不要戴那种帽子,因为帽檐使视线受阻,殿下的站位和护卫队的站位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如果有人拿到加冕现场平面图和我们的站位图,再弄到一顶帽子,就能根据每个人的视线角度算出是否有安全盲区。”
穆沣听得愣愣的,蔺沧已经骄傲地牵起游烈的手,说,“以前,可是游烈替我找到了我官舍的安全隐患,现在国安在我东北屋檐又多加了一个红外摄像,补上了那个缺口。”
游烈问,“我画的图,你看见了?”
“当然,我已经收藏起来了。”
游烈脸有点红,“你有病啊收藏一张破纸。”
蔺沧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赶紧把巧克力干掉,又拿出通讯器,“林未名今天当值么?”
“嗯,他和安全司的人去教堂了。”
“等他回来,让他来找我。游烈提的问题提醒了我,现在知道站位图的人还是太多,我要设计一套新的站位,等加冕礼那天,我们按照新的站位来。”
游烈的右边脸颊被黑松巧顶起一个圆弧,“但是那样国安特工小组的位置也要变吧,来不及彩排了,现场变位置,能行吗?”
“这个,就要考验湛山的临场调动能力了。不如把他也叫过来,商议一下。”
-
帝国历 358 年 6 月 28 日,图洛维亚联合王国迎来了金雀花王朝以来的第十六位王储。
穆沣单膝跪地,垂首接受王冠。
祝祷和诫言后,他站起来,从国王手中接过了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王杖。
权力交接完成的那刻,白鸽飞过屋顶十字架,教堂响起悠远的钟声,这钟声回荡在教堂内外,像一首穿越时空而来的古老旋律,穆沣无法抑制眼中的泪水。
十二岁时那个炎热的上午,他完成了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的演讲,下台后,沮丧地窝在车子后排不说话。
「是不是很差劲?」
「是挺差劲的,声音发抖,语速还很快。」
「那怎么办?他们会怎么写我?」
「不管他们不就好了,你要知道,不管你表现得如何优秀,他们总能挑出毛病来。」
「我不想当未来的王储。」
「就像我不想当你的护卫长。」
穆沣眨巴眨巴眼睛,「但我不得不做。」
蔺沧揽住他的肩膀,「我也不得不做。」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等你加冕那天,我就站在你身后。」
……
十几年前的时空交叠在这座教堂上,蔺沧站在台下,隔得很远,他看到穆沣眼里的泪水,也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少年时的诺言和十九岁时迷茫无措的自己。
那天下午,他把十字丁香勋章和骑士佩剑轻轻放在穆沣桌上,抬起头时,勉强笑道,「终于不用跟着你到处跑了,以后,我也感受一把纨绔子弟的滋味」
他走出王宫,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花费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成为穆沣的护卫长。在他把勋章和佩剑放在穆沣桌上的那一刻,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随着过往的一切努力,伴着佩剑嗑在桌上的轻响,一起碎掉了。
……
蔺沧微笑着注视着台上,目光越过穆沣头上璀璨的王冠,落在他身后。
他曾经以为,那些遗憾要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沉淀成无法治愈的沉疴。
但现在,游烈补上了缺失的那一环,因为他早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开了。
他站在那里,就像自己也站在那里。
蔺沧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