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筑小园里，云蓬道长正盘腿坐在庭院中间，吸收着天地日月之精华。他闭着眼睛，四周静悄悄的，突然他的眼皮子动了一下。

睁开眼，一杯橙汁放在他的面前。

再抬头，就看到了东罗正要盘腿坐在他的对面。

云蓬道长卸了功，闻了闻那杯包装好的橙汁，里面的清香甜腻吸引着他的味蕾。

“好香啊，这是特意拿给贫道的吗？”云蓬道长眉眼弯弯地看向东罗，后者爽快地点点头。

“没想到山神大人会送橙汁给贫道，是有什么用意吗？”

“没有什么用意，就是看到你昨天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剥橙子，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吃橙子，所以给你打包了橙汁回来。”

“原来如此，”云蓬道长抚了抚自己的胡子，“不曾想山神大人观察得这么细致。”

东罗将手搭在腿上，神情平静里却带点恹恹，“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我能观察到你总是在剥橙子，也能观察到夏家的老头光夹面前的菜叶子吃，还有风恒长老只吃素菜不吃荤菜。但更深的，我就观察不了了。”

云蓬道长耐心地听她说：“譬如说呢？”

“譬如说，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爱剥橙子只是因为还没上菜，我就观察不了了。我只能观察表面的东西，不能观察里面的东西。”

他乐呵呵地说：“不，您还是观察到了。”

东罗思考了一下，想不通，再思考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指的是他不是喜欢吃橙子这件事。

她挠了挠头：“人类的感情真的好复杂，我老是听不懂。怪不得我会做错事。”

云蓬道长却说：“您并没有做错什么。”

“嗯？没有吗？”东罗愣住了，“但是他们都不喜欢我，甚至憎恨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做错事吗？”

“世事从来没有真正的对与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

“听不懂。”

“这是您的一门课，”云蓬道长说，“神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您爱世人，所以您能够观察到每个人在饭桌，乃至在生活中所需的，所要的一切。但同时因为您不是人，所以您没有办法去分别、辨认到底什么才是对人有利的，什么才是对人有害的。”

“蓬江已经和您说了，这次爱民医院的念力来源了吧？”

东罗点头：“他说大概是有人许了愿望希望东市不再有人死亡。”

“您还记得您起初听到这件事时，是什么反应吗？”

东罗回忆起来：“‘没人死还不好吗？’是这个反应吧。”

“这便是了，”云蓬道长苦口婆心，“这便是一切的来源。您不懂人类，但同时您爱人类，所以您对于人类的愿望予取予求。”

“我们之所以唤您出来，去解决这一切的问题，也是希望您能够切身体会到邪域里其他人的感受，去体会这样的予取予求，对于人类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但这一切都没有对与错的真正定论，您只是在执行您的权力，作为一个神的权力。”

东罗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看着讳莫如深的云蓬道长，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糊成了一团。

“所以我到底有没有做错？”

云蓬道长笑了笑：“这个答案得等您自己找寻。”

东罗急得挠了挠头，又问他：“那你说我的课题又是什么意思？我能从邪域里寻找答案又是什么？”

云蓬道长说：“从第一个邪域起，里面的一切都是您的课题。比如你在周安妮的邪域里寻找着的兔子，其实并非真的兔子，而是借兔子抒发的她对母亲的爱。这便是人类之间别扭又执拗的亲情的课题。”

“等第二个邪域，化身成邓小南的丁惜诺，一心只想要听话的孩子从而忘记自己身份的徐惠兰，还有为了寻找母亲的温暖自愿留在虚幻里面的方天河。这便是缺失了自我、失去本我的课题。”

“到第三个，想另辟蹊径逃命的郑梅、亲手杀死罪孽的如庆、还有为了追求村子平和而残忍迫害女孩的村长郝三，何尝不是另一种追求超我的过程？”

“等下一个邪域，如无意外便是生与死的探讨了，届时您会对人类的生和死，有更深刻的了解。那也会是您的生死课题。”

东罗听得有点迷糊，“那我到底是要学做人，还是做神？”

“您固然是神，您是因人的希望而降生的，您的一切都是被期待的。神与人之间，这也是您的课题之一。”

东罗听得头皮发麻，她揉了揉酥麻的耳朵：“怎么那么多课题？我有些听不懂了，你以后还能慢慢和我讲吗？”

“可以，当然可以。您是神，而我只是一个凡人，尚未悟到正道，说起来您也是我的课题之一。”

“所以你不恨我？”

“我敬爱于您。”云蓬道长言辞诚恳，听得东罗心里有些雀跃。

“行，那我从医院回来再找你。我们明天就要去医院了。”东罗说着，拍拍腿上的灰尘，顺手将静置在一边的橙汁偷偷拿过来。

却不料，手上忽然一痛，她猛地抬眼，看到云蓬道长仍旧是眉眼弯弯。

“送出去的礼焉有收回之理？这也是您要学的一门课题呀。”

云蓬道长说完，动作利落地将吸管插入橙汁当中，并慈眉善目地喝了起来。东罗看着一下子没了半杯的橙汁，深深地吐了口气。

她垂头丧气地站起来，然而就往小园门外走。

走到一半，看到今晚的景象特别的亮。她一回头，就看到皎洁高悬的月亮，虽然没有之前的圆，但也足够亮。

云蓬道长依旧坐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不带任何杂质。

就只是单纯地看着一个单纯的人。

东罗觉得他笑得好看，学着他笑了起来。

“是这样笑吗？”

“我好像学会了。”

“我这样是不是更像人了。”东罗问他。

“您就像您自己。”云蓬道长说。

东罗背对着他走了，脚步轻快，她甚至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回来见。”

云蓬道长含笑：“有缘再见。”

——

“凌晨三点。”

夏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再抬头，就碰上东罗、方天星、风园和金旷的视线。他们五个人站成一个圈，为首的是东罗。

凌晨三点的天色并不好看，今晚也没有月亮。

纤细的树丫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们站在医院的后门。

惨淡的白色和昏暗的黑色相碰撞，形成荒唐又阴森的氛围。乌鸦应该是被风侵扰得有点烦了，扑腾着翅膀往医院的最上方飞去，在那里有一种尖顶的钟楼。

“准备好了吗？”方天星低声问着东罗。

东罗耳朵一动，看了看静谧的四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

方天星轻轻推了一下东罗的背。东罗本能地往前走去，踩碎了一片片不合时宜的枯叶。她一步步走到后门前，双手握住了门的把手。

“进去了哦。”

“嗯，走吧。”夏希跟在她的背后。

金旷吊儿郎当：“紧张吗？要是紧张就倒数三个数。三、二、一。”

东罗扭动了门锁，推开了沉闷的大门。

“咔——”

温馨的烛光点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