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的变调在鹅黄烛光衬托下，显得眼前这个泛着惨白凋零的休息室格外温馨。在休息室的中间，几个人围坐在水泥地上，边唱歌边鼓掌，目光齐齐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奶油蛋糕。

而蛋糕上面孤零零地点燃着一根蜡烛。

东罗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他们被烛光映照的样子——

一个女孩子年纪稍小，看起来十八岁左右，穿着病人特有的蓝白条纹病服；

另一个女孩子年纪则稍微大一点，应该有二十五六岁，面容恬静，穿着浅绿色的长裙；

听见声音第一个看过来的是一个留着半长红头发的男孩子，五官锐利，看着二十岁刚出头；

然后是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他看上去脸色苍白，还有点惊慌失措；

最后一个是满脸横肉，断了一条腿的肥胖男人，他留着油腻的短发，就连宽松的病号服都没有办法掩盖他的啤酒肚。

东罗数了一下，只有五个人。

她刚向前一步，就看到小男孩惊慌失措地躲到男孩身后，战战兢兢地说：“你们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我们只是想吃个蛋糕。”

男孩则一脸厌恶地把他推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和刚刚唱生日歌时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先是站起来，然后眯了眯眼睛，像喝得酩酊大醉的人走着歪歪扭扭的步伐，直到他越过东罗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这个人怎么那么眼熟？不会是我们金家的大少爷金旷吧？怎么？今天这么好心情，来医院看看你还没死的弟弟？”

方天星对于金旷进邪域前将自己弟弟暴打一顿打进医院的事情早有耳闻，又刻意对比了一下两个人的相貌，很快就确定了眼前的青年就是金旷的弟弟金野。

还没等金旷挥拳相向，金野又挑起他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铭牌。

“外科男护士？没想到啊，金大爷居然会把你扔到这个地方做男护士？你该不会是负责我的吧？”

金旷不耐烦地将他踹倒在地：“我负责你大爷。”

金野摔倒在地，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这一通变故下来，不光是金旷本身，就连方天星他们都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变了，还多了某种铭牌。应该是刚进邪域才有的，所以他们还没有发现。

金旷，白色护士服，佩戴【护士】铭牌。

方天星，白色护士服，佩戴【护士长】铭牌。

风园，白色大褂，佩戴【医生】铭牌。

夏希，蓝色护工服。佩戴【护工】铭牌。

东罗没变。

有了金野的开场，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子也担心地向夏希开口：“夏护工，不会是我爸爸出什么事了吧？”

夏希勉强立住自己的人设，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只是他可能睡得不太安稳，说了一些梦话，叫了你的名字。你最好回去看看。”

何小姐听到夏希这句话，连忙站起来拍拍裙摆，大步往门口走去。

何小姐一走，被金野推倒的小男孩看了一眼心心念念的蛋糕后，又看向风园：“那风医生我们……”

风园把他的欲言又止看在眼底，但没有给予回应，只是冷漠地开口：“走吧，小孩子要多睡觉。”

小男孩沮丧地跟上去，并牵住了风园的手，小声抗议：“王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认得回病房的路。”

见人三三两两地走，一直阴沉着脸的男人瞥了方天星一眼，挖苦着说：“不就是吃一个蛋糕吗？需要护士长您这么兴师动众地把团体都找过来？”

方天星扫了蛋糕一眼，上面只有一根蜡烛，没有任何标语，她故作不耐烦地问：“是你生日吗？”

男人当场语塞。方天星看他的神色知道不是他的生日，又接下去：“不是你生日还到处凑热闹，今天是谁生日？”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说了一句：“可以是你的生日，也可以是我郝丰年的生日。”

东罗动了动耳尖，也看向郝丰年：“你也姓郝？”

郝丰年见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向她龇了龇自己的大金牙：“怎么你认识我们郝家的人？”

“认识不认识跟你也没关系，”方天星及时打断了东罗的下文，对着郝丰年扬了扬下巴，“走吧。”

郝丰年嘟嘟囔囔地站起身来，路过金野的时候还用脚踹了踹他：“别装死了。”

金野骂了他一句，又抬眼看向自己的大哥，伸出手去：“拉我起来。”

金旷伸手拉他，却一时没设防被他拉了下来，哐哐揍了两拳后，金野才心满意足地朝门口走去。

“你也不过如此。”

金旷舔着嘴角的血腥味，怒瞪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身影。

休息室里的热闹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东罗挠了挠脸，一回头就对上小女孩友善的视线。小女孩对着她挥了挥手，她跑了过去。

两个人凑在蛋糕两边，连蛋糕都大了起来。

“你想吃蛋糕吗？”小女孩问东罗。

东罗闻着甜腻的味道，点了点头：“想。”

一点奶油的质感落在她的鼻尖，小女孩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这个蛋糕就我们两个吃。”

东罗捧着小女孩切好的蛋糕，盘腿吃着上面最酸的那块草莓：“今天是谁的生日？”

小女孩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你认识我吗？”

她摇摇头：“不认识。”

“那你怎么说是我的生日？”

小女孩沉思了一下，然后咬下一口蛋糕：“那就当作是我的生日好了。”

东罗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根本没有人生日吗？”

“有啊，”小女孩笑意盈盈地说，“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

两个人很快就把两块蛋糕吃完了，东罗有点撑，她刚想瘫在地上，就被小女孩拉了起来。

“还没正式介绍我自己，我叫徐菲菲。”

“我叫东罗。”

“我听说今天会来一个精神病患，应该就是你吧？”

“啊？”东罗想了想，如果每个人都有对应的目标，那剩下的徐菲菲应该就是她的。

“是吧。”她不确定地说。

“没关系，我先带你回病房，待会儿护士长会过来找你的。”

“是吗？”

——

“滋滋——”

破败的电梯时不时发出瘆人的声音，方天星已经第三次忍不住往上看了。每上一层，电梯总会剧烈摇晃一次，每一次都像最后一次。

电梯里面一共有八个人，除去没有来的徐菲菲和东罗。这里一共有两个外科病人，一个肿瘤科病人的家属和一个血液内科的家属。

住院部的休息室在第七层，外科部住在第十一层，肿瘤科住在第十三层，血液内科则住在第十四楼，而精神科住在第二十层。

电梯摇曳着上到第九层，距离第十一层还有两层的距离，方天星忍耐着电梯的破旧，不断地催眠自己还有两层楼的距离。

郝丰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开口嘲笑她：“护士长是不是有点胆子小啊？”

他促狭的目光流转在方天星的身上，见对方没有搭理他，又看向负伤累累的金野。金野非但没有理会他，甚至还咋舌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他的不屑。

郝丰年见没有人在意，正要开口，电梯突然停了。

方天星看着屏幕上停留的数字十，有些讶异这个时间段还有病人四处走。

电梯外的人也同样讶异。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站在电梯外面，正要走进电梯，谁知道门一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医护人员，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

然而他的身子动了，头却没动。

一颗圆滚滚的头毫无预兆地从他的脖颈处坠落下来，就像一个皮球“砰砰”地往方天星的鞋尖撞去。

方天星猝不及防地对上头颅上无神的眼睛，本能地想要弯腰捡起，从她侧后方忽然伸出一只脚，将头稳稳地定住了。

头颅还在说话：“哎呀，吓死我了。谢谢你啊小兄弟，麻烦你将我的头放回到我的身……上……”

头颅的“上”字还没说完，随着一阵剧痛，他被金野用力地踢向了电梯外面。连带着静谧的走廊里满是“砰砰”的弹跳声。

方天星惊愕地回头看着金野：“你在干什么！”

“帮他啊，”金野一脸正经地说，说完又哄然大笑，“哈哈哈哈……这不是挺好玩的吗？”

金野看向郝丰年，郝丰年也跟着笑起来：“护士长，我们每天都这么玩儿。反正这群人死不了，他们的生命还很长很长呢。”

方天星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恶寒，她看着电梯关了又开，急匆匆地将郝丰年送回病房后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冰水狠狠地灌了下去。

“就这么害怕？”

金旷好整以暇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方天星将水瓶喝完，用力地挤压扁平后，狠狠地压在金旷的嘴角上。

“我一直以为你是疯子，没想到你弟弟更恶心，”一通发泄后，方天星稍稍冷静了下来，“通知他们回第七层休息室集合。我们的手机没有了。”

——

东罗是跟着徐菲菲回到病房的。

她们两个人刚好同一间病房，又是二人间，一切看起来都刚刚好。

徐菲菲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整洁的病号服递给东罗。东罗换衣服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等着，双腿不停地晃动着。

“我好喜欢你。”徐菲菲对着东罗说。

东罗换好了衣服，从镜子里看到徐菲菲弯弯的眉眼：“很多人都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

她扯了扯长一点的裤脚：“我觉得你很正常。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徐菲菲耸了耸肩，一副调皮可爱的样子：“我本来就很正常。不过他们都说我有精神分裂症。”

“我是学跳舞的。一年前我还在市里参加过比赛，不过我不是领舞，领舞的是市领导的女儿。我还记得那天大家都很开心能够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跳舞，我们跳得很忘我，好像是一群真正的白天鹅，可是……”

“嘭！”徐菲菲突然加大了音量，看东罗没有被吓到，她还有些失望：“可是没想到跳着跳着，舞台上的水晶灯突然掉了下来。然后，领舞的女孩子就死了。”

东罗懂了：“所以他们怀疑是你做的，然后把你送了进来。”

徐菲菲叹了口气：“是啊，他们仅仅是怀疑我，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就把我抓进来。我表现得正常，他们就说我是精神分裂症。”

她摸了摸手下的床单，忽然问东罗：“那你呢？你是什么病进来的？”

东罗还没想好，她还不知道精神病有哪几种。

“我，还没想好。”

“什么意思？”

“你们常见的都有哪几种精神病？”

徐菲菲数着手指：“类似什么抑郁症啊，双相啊，像我这种精神分裂症啊，还有什么躁郁症，妄想症……”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你连自己是什么病都不知道，该不会你没病吧？”

东罗说：“那我确实没……”

“东罗。”

一阵开门声突然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方天星站在门口，看了看不设防的东罗，又看了看文静可爱的徐菲菲，眼底一片防备。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些入院的事情要交代你。”

“好哦。”

东罗乖顺地跟着方天星出去，在关门的前一刻，她还看到徐菲菲真诚的笑容：“再见。”

然后，里面是一片无尽的黑。

“东罗。”她喊。

徐菲菲：我好喜欢你哦。

东罗：我也是。

方天星：你怎么谁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