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幽谷隐于野，凡俗之人根本不知道此地，谷前的大灵法阵摆在那儿，哪怕有人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也无法进来，这里是天上地下最为难得的一处世外桃源，甚至比灵山那样的地方更清净，更像极天乐土。

别的神仙虽潜心修炼，但受人间香火供奉，身在其位，不在人间，却不能不管人间事。可是碧幽谷的凤凰一族不同，他们世代守在这里，修问天机，千万年传下来的族规便是避世不出，凤凰虽备受尊崇，却只受别人的尊敬，不领实职，自然是清闲静逸。

清夜悬身为凤凰一族最后的血脉，如今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凤凰，乃是最没有红尘烟火气的神仙了。

彤鲤和洁鹤都是从小跟随服侍他的，自然知道碧幽谷、凤凰族的规矩，刚看到莲空的时候，担心这是否坏了老祖宗的规矩，有所不妥。

不过，他们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担忧。

莲空出身灵山，在原先的确算是外人，但既然现在清夜悬收了他为徒，他就是碧幽谷的人了，那便也不算干涉俗务了。

对彤鲤和洁鹤而言，除了那层忧心之外，他们对于莲空的到来其实是挺喜闻乐见的。

山谷中岁月幽静，虽然安逸，但也太过无聊了一些。他们身为谷中的侍者，侍奉清夜悬便是他们唯一的事情了，可其实，清夜悬并不是很能用得着他们。

他不必他们端茶倒水，研墨铺纸，清夜悬天生辟谷，也无需他们做饭，两人下庖厨完全是为了填报自己的肚子。不光如此，这位神君已经隐居在谷中，还三天两头地闭关清修，常常很久都摸不着人影。

现在好了，有了个小孩子，谷中迎来了一个稚嫩的新生命，需要他们周旋照料，这让他们忙碌了起来，却也给一成不变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他们是高兴的，只是很是意外，没想到清夜悬居然会答应收徒。

清夜悬本人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收徒。

这事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完全是一时兴起，连事后他自己回想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让那和尚，输了棋局，收徒，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但这也没什么，一言既出，他并不会后悔。

他也没真当如其他宗师真人收徒那样，每一步都刻板教条地按照规矩来，师父每日传道授业，而徒弟需要顶礼膜拜尊师重教。

在他看来，他只不过随手帮老友一个忙，接纳收留这个孩子在碧幽谷住下而已——比起收徒，更像是帮邻居家解决难缠的熊孩子问题。

他从前从未想过收徒，自然也没想过要怎样教徒弟。

作为一个师父，他也十分生疏，并无经验，并不成熟。想了想，这么半大点的孩子，正是玩闹的年纪，无需这么早便苛责他用功。听那和尚所说，这孩子才化形月余，清夜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远远未开始修炼。

因此，他也只跟莲空说了句，让他每日入经堂读道经，这是开蒙的第一步，清夜悬不甚严格，每日要读多少经、读多久，全都没有规定，而是让莲空自由随心。

倒是跟彤鲤和洁鹤交待照顾莲空之事时，才多吩咐了两句。

清夜悬其实没把佛陀的话放在心上，佛陀虽跟他说过这孩子顽劣不堪，灵山上下都不堪其扰，也是因为这个，才被送了出来，可清夜悬并不觉得这很成问题——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再顽劣也有限，又能闹腾成什么样？

彤鲤和洁鹤初见莲空，只凭样貌取人，也觉得这孩子漂亮可爱，惹人喜欢，谁能想到这孩子能皮成这样？

莲空来得太突然了，这事本就是临时起意，彤鲤和洁鹤先前不知，什么也没准备，给莲空穿的道袍也都是清夜悬幼时的衣服，后来才慢慢地从谷外买了绸缎衣料，重新给莲空作新衣裳。

水青的袍子，系上玉色腰带，衬得人更是清润俊秀，让人移不开眼。

可就是这么赏心悦目的一个孩子，每天跑出去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出去的时候是个干净漂亮的小公子，回来的时候却像是泥地里打过滚的小狗崽子，浑身脏兮兮的。

彤鲤和洁鹤无奈，日日都在用清净术给这让人不省心的小孩洗衣服。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谷中的所有生灵见到莲空的时候都在避着他走，如见洪水猛兽。

到饭点的时候，他们出去找这孩子回来吃饭，就见他在后山草丛之中，他们一到，莲空听见有人叫分了下神，原本被他控制在手上的鸟兽立刻作群散之状，逃之夭夭。

“神君不是让你在经堂中读书么？小莲花，你每日都跑到哪里去了？”彤鲤一边施术给他洗着领口沾到的花泥，一边想起谷中那些生灵的反常之态，狐疑地问，“你都在干些什么？”

莲空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瞳孔里满是清澈无辜，他不明所以，于是就没有回答。

看着彤鲤给自己洗衣服，灵力从指尖冒出来，化作涓涓细流，一小片衣料湿了又干了，上面的脏迹立刻被带走了，消弭于无形。莲空很是好奇，学着他那模样，依样画葫芦地做了一遍。

彤鲤正准备蹲下身去给莲空洗袍摆那片污渍，却发现他的衣摆干净了，水流旋开，清净术洗干净了那脏的地方。

他还没动手啊？

彤鲤震惊万分地一抬头，看见莲空还没收回手，伸出的指尖还绕着金色的灵力。

“……你会清净术？”他惊住了，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神君教你的？”

不会吧？神君近两日不是又在闭关么？自从莲空来之后，他们又好几日没见到清夜悬的面了。

况且，神君不是让他先将道经熟读么，还远没到教习术法的阶段啊？

莲空歪着头，没明白他这问题从何而来，他轻轻松松地转着指尖，一股清流水珠便跟随他的动作在半空中悠悠旋转。

彤鲤看清了，这就是清净术，只是这股水流没落到什么布料上洗东西，而是在空中晃来晃去，闹着玩儿似的。

“跟你学的啊。”莲空眼睛亮亮的，一边漫不经心地玩，一边理所当然地说道。

洁鹤正把做好的饭端过来，听到这话，跟彤鲤一起惊在了原地。

跟他学的？！

就他刚刚那么做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就会了？！

两个人愣神许久，对视时眼神都很茫然，良久，洁鹤才道：“……别弄那术法了，先吃饭吧。”

神君领回来的，这是个什么神童啊？

神童手里被塞了双筷子，灵力如瀑布般从指尖倾泻了下来，被打断了，化出来的那股水流也消失了，他不是很有所谓，刚才那么久，也玩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眼前一桌子花花绿绿的东西，大多都没见过，又觉得生出几分新鲜感。彤鲤和洁鹤觉得这孩子瘦小，得多吃点才能长得又高又快，一个劲儿给他夹菜，莲空好奇地试探着尝了一口。

“呸！难吃！”

莲空脸色一变，登时将筷子一扔，跳下凳子撒丫子跑了。

“……”

“哪里难吃了？！”两个人赶紧追上去，“回来！难吃也得吃！你想一辈子当矮萝卜长不高吗——”

……

两人本来觉得照顾孩子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有了莲空，谷中的日子会变得热闹起来，不那么寂寥安静了。

的确是热闹了……可这也实在热闹过头了吧？

完全不寂寥安静了——完全相反，谷中的日子变成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

莲空从彤鲤那里学会清净术的第二日，洁鹤便碰见他在树林里驱使着那股水流追着一只松鼠到处乱跑。

松鼠本来是树上爬的生物，不是水里游的，怕水是理所应当，在山林之间仓皇逃窜，浑身湿透，跟洗了个澡似的，浑身瑟瑟发抖。而那始作俑者却笑得开怀。

“……”

本来是好好的清净术，现在却被这熊孩子拿来这么玩。

洁鹤顿了顿，抬手施术暂且阻住了那股水流，放了那只可怜的松鼠一条生路，让它跑远了，才收起灵力。

莲空看了他一眼，又学了下他方才施术的动作，很快，又去找别的乐子了。他取乐的方式很简单，就是霍霍这谷中的各种生灵，他虽不是要它们的命，只是想跟它们玩，可就只是追逐打闹，谷中的普通生灵也惊吓得够呛。

“……”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神君这是领了个什么小混蛋回来啊？更可怕的是，这小混蛋还是个道术天才，什么术法他看一眼就会了。

他都不敢在这小混蛋面前施术了，生怕教了什么不该教的。

清夜悬一向清修，闭关乃是寻常之事，十日一小闭关，月余一大闭关，对修道之人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即便收了个徒，也并未改变。他并不觉得收个徒会有多大的变化，那孩子还太小，最是放归天性的年纪，他对莲空本是准备放养的，至少等到百年后，再开始修习道术也不迟。

没想到，他这一回刚出关，就被自己的两位侍者并带着谷中所有大小生灵找上了，联名上告了一状。

作者有话要说：莲花小时候是真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