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宽敞明亮的起居室，落地门正对花园，法式田园装修风格以红和浅粉为主，显得屋子温馨可爱。常规沙发茶几背后用平台割出空间，布匹规矩地摞在格子间，剪刀、软尺和缝纫机随意地摆在那里，方便主人随时拿起使用似的。

熟悉的格局，也叫盛启枫立刻明白，她客厅设计灵感来自哪儿。

一行三人来到客厅，宁芙抓起茶几上的纸杯蛋糕就往嘴里塞，脱一双鞋盘腿坐，丝毫不顾及形象，放松得好像在自家似的，腮帮子都鼓鼓囊囊，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个，不忘舔掉指尖甜碎屑，意犹未尽地夸起来：“还是黎妈妈做的最好吃。”

黎安只是端起热茶杯，笑着看她吃：“喜欢就多吃点，都是给你准备的。启枫也尝尝？”

饶是客气话，宁芙惊恐眼神瞧向男人，生怕他抢。

盛启枫意会推辞：“不客气，早上吃多了，现在没胃口。”

黎安倒也没再开口，宁芙也松口气，急忙拿起下一个蛋糕。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日光照耀满屋，晒出暖洋洋的慵懒。

古典落地钟笃笃笃敲响，时间中午十一点整。

盛启枫转过话头：“话说中午我们吃什么？我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

黎安下意识望向吃得不亦乐乎的宁芙：“朋友送来很不错的和牛，我从意大利提回一瓶酒，我们中午吃牛排怎么样。”

宁芙猛点头。

盛启枫见状道：“那我跟霞姨去厨房看看，你们聊。”

黎安应允，盛启枫便同两人告辞，随石霞去了厨房。

高大背影消失在客厅，黎安才同目送他离开的宁芙缓缓开口：“这孩子怎么样？”

宁芙将满嘴蛋糕咽下去，含糊其辞：“还行？”

“这算什么评价。”

“就是……他好得像是一场专门针对我的诈骗。”

黎安闻言哈哈地笑。

宁芙有些茫然地望向小花园，将一些犹疑说出口：“人没法十全十美，一定会哪里出岔子。相处几天来，我看不到他的缺点。交往初期就这样，是不是在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个大的？憋个坏的？”

黎安扬眉：“你说的是你的前任吧？看到男人杯弓蛇影了？我们要就事论事啊。”

宁芙浑然不觉：“我有把他们混为一谈吗？”

黎安试着打消她的顾虑：“启枫在投资圈没有什么坏名声，更别说娱乐圈，到现在我都没听说任何绯闻。他做云启创投可五年了。”

宁芙轻轻摇头：“那是他们以为他是Gay，下手方向不对。换有家境的美女试试。”

话音有点怪，黎安直接问：“从哪儿听的？”

“呃……”宁芙下意识望向门厅，“他自己说的。”

黎安失笑：“孩子。坦诚是为了交心，不需要你猜了。”

心里的抵触莫名其妙，一切都在纸上谈兵，但也像她跟男人接吻头一次身体产生感觉，她没法让这些迟疑消失。

宁芙抿唇片刻，轻声叹息：“抱歉，归根结底，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很明确的是，她需要一个称职的孩子爹。

盛启枫外形优越，性格温和，学历不错，工作杰出，家庭看起来温馨民主。理论上是不错的结婚对象，可是……

考察一个人适不适合携手走进未来，不只是物质条件，还有打开心房讲述过去，用包容磨合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状况。

……虽然他确实很包容。

是望向她总是清浅的笑容，床头的毛绒啄木鸟，阔别半生的巨额压岁钱，可以把困惑说出口的倾泄所。

那么符合她想要的家的形状。

存放过去的疲惫，分享喜怒哀乐。

美好的未来仿佛触手可及，但她一再迟疑的到底是什么呢。

宁芙沉默地吃下第二个蛋糕，指尖尽是黄油甜腻的味道。

见她陷入思考，黎安把话题转开：“今年秋冬礼服的主题我想好了，是Golden Time。等布料下个月到货就可以着手设计了，你呢？”

谈起工作，宁芙立刻精神抖擞。把邀请任祈做基本款代言人的事情告知，将公司新服装线的计划也和盘托出：“对于科技面料，您有什么想法吗？”

黎安思考片刻答：“我知道lululemon的面料供应商，在东南亚。可你想自主研发科技面料申请专利，就得找化工是强项的国内学校合作研究。这可没那么容易，少则几百万，动辄几千万的投资……有可能会掏空你现在全副身家哦？”

对一切早有预料，宁芙果断点头：“比服装设计的赛道，在高级定制；比价格战的赛道，在快消服装。这两条赛道都人满为患，如果想让公司长久经营，我觉得独家是最顺应当下社会风潮的……专利色我就成功过一次，专利面料，我做好准备了。”

大不了从头再来，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见她下定决心，黎安面上浮起一个笑容：“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这方面有积累的学校，有消息了告诉你。”

“谢谢啦！”

宁芙笑得像个乖巧孩子，但黎安偏偏从她脸上读出央求，于是顺着问：“还有什么话说？”

宁芙朝厨房努嘴，一双眸子乌黑明亮：“黎妈妈，我的好妈妈，能不能把你去年没卖出去的春夏裙子借我穿一穿。”

高级定制，需要每年至少推出四季衣服。作为世上独一无二具有收藏价值的服装，单套价格动辄几十万。只要能卖出去一条，不止收回同批次制衣成本，还能直接盈利。

与此相对地，为保证品牌格调，卖不出去的样衣也不能随便处理，只能压箱底，再也不见天光。黎安会把所有未卖出的裙子收在一起，好好存放。

黎安瞧她一眼：“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居然要穿高定？”

宁芙扁扁嘴：“跟启枫去慈善拍卖会，苏富比，香港。你知道我的，衣柜里都是得乐，临时也买不到合适的春夏衣服了。”

黎安下巴轻扬：“二楼老地方，自己挑去吧。”

宁芙又扑上前送出一个熊抱，又在黎安脸上印上亲吻：“谢谢啦。我有没有说过我超级无敌地爱你呢？”

黎安被亲得没脾气，轻轻睨她：“你就贫嘴吧。”

得了黎安应允，宁芙轻车熟路跑上二楼。

小别墅三室三房，黎安和石霞各自住一个卧室，剩下的其他地方就被改造成宽敞明亮的设计间，裙子仿佛蘑菇生长在树林里，自得其乐地生长着，黎安每年得意之作的人台随处可见。

宁芙找出黎安2023年度设计画册。黎安习惯每季度设计十件服装，一整年下来就是四十件，去年卖出一半堪称热销，春夏款只剩一条深红色丝绒裙。看到定妆照片，宁芙立刻就明白这件为什么被剩下来。

取名为无人区玫瑰的礼服长裙，低胸，修身，大红色。

必须是身材凹凸有致的明艳美人才能驾驭，颜色宛若玫瑰妖冶夺目，同样意味着很难日常穿着，丝绒材质又让非日常感雪上加霜。

但偏偏，像专为她剩下的。

宁芙从衣柜里找到它。

丝绒材质适合乍暖还寒的初春，穿上身，金色玫瑰刺绣将低胸可能会导致的性感调和为知性，剪裁将春节期间吃起来的小肚子藏得恰好，裙摆落在脚踝上方三寸，将玲珑有致的身材修饰得腿更加长，仿佛为她量身定制一般合适。

宁芙高高兴兴穿着裙子下楼，炫耀似的在黎安面前转圈：“这件可以吗？好合适啊！”

她的服装设计是她一手带出，经手制作过的服装不说上万，也以千计，穿新衣服却总是像孩子一样高兴。

黎安不免失笑：“喜欢就拿走吧，不用还了。”

宁芙喜出望外：“真的？”

黎安郑重点头：“真的。”

宁芙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厨房。

厨房在客厅北侧，窗口懒洋洋地投着日光，格局中西式兼备，一侧还链接着仓库。石霞从酒柜里取出酒，放在冰桶里调和风味，听到脚步声娓娓到来，见到穿着新裙子的宁芙，顿时夸起来：“真漂亮。”

宁芙自信叉腰：“那当然。”

又越过她，往厨房里探头探脑。

石霞笑，悄悄腾地方给有情人聊天。

盛启枫系着围裙，背对着她清洗蔬菜，双手湿答答地扶在洗菜池边，听到声音也是转过头，原本随意的姿态，却在看清她穿着的裙子时，黏着起来。

纤细脚踝，修长双腿，女性独有的曲线，锦上添花的漂亮脸蛋，还有领口处以肌肤为底，蔓延开金色的玫瑰花纹案。

视线无一处不停留，又不知放哪合适，只剩下惊艳后的不知所措。

他眨眼，视线却久久难以聚焦，最后只能落荒而逃，强迫自己转向小番茄。

水龙头把它们冲洗得浮浮沉沉，就像他此刻本该出口的词汇，被心跳一而再地压下去，不断跳跃。

美得毫不自知的人偏偏不放过他，几步来到他身边，倚在橱柜边，神情不悦似的：“喂，看哪儿呢？”

盛启枫望去。

便是宁芙不满似的轻轻歪头之际，长卷发落在胸口，随呼吸自如起伏，又将那金色的庄重阻拦大半，诱人往更深处窥探。

神智岌岌可危地提醒，再往那儿看下去会被扣分，于是他只得低下头。

饶是他洗菜，她盛装倚在旁边，赫然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越过时光走到他身边。

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语调拉得平静。

“高级定制，贵确实有贵的道理……它像是为你而生的。”

宁芙却不满意：“只有衣服好看？”

盛启枫一笑：“你穿什么不好看？”

“嘁，敷衍。”

“实话实说。”

“不给你丢份吧？”

“岂止不丢份，我倒觉得，是拍卖会不配。”

“你净捡好听的说。”

“实话而已。”

宁芙顿了顿又问：“你或许会知道拍卖会其他人的名单吗？”

盛启枫想了想答：“我是作为云启创投话事人，代表陆云过去应酬。其他与会人，最少也都身家过亿，交易金额单间大概会在几十万到百万。我看过拍品名单，有名表、字画、珠宝，按照去年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就结束。”

宁芙顿了顿问：“不只有钱，还得有社会地位才会被邀请吧？”

“对。拍卖过后还有After Party，适合多方交流。”察觉她话音里的思量，盛启枫追问，“怎么了？”

宁芙沉默片刻，最终轻轻摇头：“没事，我能解决。”

双手都是水，盛启枫在围裙擦了擦，将她的脸扶向自己，情真意切地开口。

“那就回客厅等开饭吧，我要煎牛排，油烟味会很重，别沾到你的裙子上。

“虽然，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手洗就是了。”

宁芙哼一声，不屑地说：“高级定制只能穿一次，因为面料和刺绣娇贵，经不起摩擦和拖地，再上身恐怕要起球了。你以为你手洗就算纡尊降贵么，告诉你，没用！”

盛启枫喔一声，耐心地劝：“就算我现在学设计剪裁，也赶不上明天的拍卖会。请原谅我的无知，好吗，我的女王。”

先是午夜十二点就会消失的灰姑娘，这下又变女王了。

宁芙想骂一句油嘴滑舌，四目相对，却只在他褐色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而他笑意无尽温柔，仿佛会纵容她在他的世界里，纵情肆虐似的，让不满都变得无所适从。

于是她把他的手轻轻拍掉，很酷地哼一声：“知道就好。我回去了。”

再也不看男人，施施然走掉。

盛启枫笑着将人目送走，再也没了干扰，饭也很快端上桌。

标准法餐，餐前面包配芝士，牛排，蔬菜沙拉，餐后冰激凌配葡萄酒。

黎安举杯向两个孩子致意：“龙年快乐，祝我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事业进步。”

宁芙高高兴兴应：“好！”

盛启枫迟迟才从宁芙身上转回，对黎安应：“好。”

水晶杯在半空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没有黎安慢慢闻香的耐性，入嘴又酸又苦，宁芙迫不及待拿柠檬水漱了口，要举刀叉，却听到耳边盛启枫赞叹道：“口感强劲，入口厚重，后调柔和，不愧是罗曼尼康帝的La Tache，十万一只，贵有贵的道理。”

黎安闻言只笑：“启枫原来也是吃的行家。”

十万一瓶！

宁芙瞧瞧俩人，将信将疑又喝一口葡萄酒，试图品尝出金钱的味道。然而入口……

可恶，又酸又涩，为什么不能加炼乳。

最后还是举起柠檬水漱了口，涩的余味在嘴里蹦跳，然而水杯已经空了，只能望着桌子精神出走。

盛启枫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柠檬水推过去，同启珍继续聊天。

“我妈，伟大的启珍教授，生平两大爱好，一是教书，二是吃，还特别会吃。时间长了也就被训出来了。”

黎安笑着摇头：“你妈跟我一起在苏联留学的时候，明明不同系，她社会学，我艺术，却带着我活活把全圣彼得堡的冰淇淋店测评一遍，还跟最好吃的那家偷师未遂呢。”

盛启枫毫不意外，只是笑：“我妈在家常说，所有朋友里，只有您能跟她吃到一块去。只可惜您太忙，全世界到处飞，后面就见得少了。”

“哈哈哈，那我过几天没事做，去找她吃饭吧。”

“好啊，我家有客房，您住多久都没关系。”

宁芙也没客气，一杯柠檬水下肚，味觉恢复正常，但黎安没有动刀叉，便只能看着盘子望。

表面焦香，肉纹路间隙冒着油星，气泡噼里啪啦地炸裂开，像在绽放。

盼星星，盼月亮。

黎安瞧见她饿了半辈子似的德行，终于端起刀叉，宁芙这才端起刀叉切起来，囫囵吞枣。

黎安切一小块入嘴，雪花牛排肉质紧实，烤制外焦里嫩，调料与火候恰到好处，居然也忘了餐桌礼仪，含糊对望着她期待评价的盛启枫道：“手艺不错。”

盛启枫欣然颔首：“是食材好，怎么烹饪都不会差。多谢您给我们机会，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目光随即追向她身边，吃得高兴都瞧不见眼睛的宁芙。

黎安视线在二人巡游片刻，也低头笑。

一顿饭吃得甚是尽兴，黎安有午休的习惯，宁芙便带着裙子同盛启枫回家。

明日要去香港参加慈善拍卖，第二件事就浮现眼前。

宁芙把礼服裙挂好，跑去一楼找盛启枫，男人此刻已经打开电脑：“我看看你的衣柜，帮你搭衣服。”

盛启枫对她眨眨眼：“待办事项，你就这么赶着做啊。”

电脑屏幕在二人对话框，打开的也是《宁芙答应我的事》。

光标停留在，“帮我搭衣服”。

下方又是“出席活动”。

宁芙一手指其余四项，送礼物、下厨、露营、私人定制一个专属他的东西：“不然做到猴年马月去啊，你都是我男朋友了，快点怎么了。”

“我会想，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合心意，你是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还是赶紧把我甩掉？”

问得宁芙满头雾水：“我答应过你，给你改正的机会吧？是我记错了？”

盛启枫这才将电脑合上，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

“那我的衣柜交给你，随便改造。

“你可以把它变成你喜欢的，或者是，配得上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