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时，之后的一切便已可以被预见。“

顾雪州在病床上抱着个本子，握着笔，写了这么一句话。

江挽言来病房的时候，只看见顾雪州半倚着，望着窗外已然沉落的夕阳。他叹了口气，翻了翻手上顾雪州的用药记录，准备上前跟他说一下目前的治疗情况。他走进去还没说话就看到他膝上本子上这么一句话。

他没想看，但顾雪州的字迹也实在是太大了。

江挽言顿了顿，决定装作没看见：“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顾雪州把本子翻了过去，但江挽言敢肯定这小子一定知道他看见了。距离江以宁的生日又过了一个多礼拜，通过这段时间他和顾雪州的医患相处，他非常清楚眼前刚刚上大学的男生其实非常聪明，“江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这也是江挽言想跟他说的事情。

他算上昏迷，前前后后都在医院住了有小一个月了。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但腺体实在是没有办法，切除就是切除，紧急情况下为了救人只能那样做。

生命高于一切。

至于他的性别，目前的各项检查都显示他是一个切除了腺体的正在恢复期的很健康的omega。

alpha和omega切除腺体后不会再自主产生信息素，但原本流淌在血液中的却不会随着腺体的消失而消失。顾雪州不会再受发热期的困扰，但也可以标记——通过他标记别人的方式，尽管如此，标记的强度也会大大减弱。除此之外和beta无异。

手术成功加之护理得当的情况下几乎无副作用，这也是现今腺体切除手术流行的原因。

但顾雪州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他原本是个alpha怎么会突变成omega！

江挽言作为他的主治医生，详细地看过他的检查报告，从哪方面都显示他是个omega——变性也要讲究基本法，不可能一点征兆也没有的。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产生自腺体，流淌于血液，不可能凭空改变。男女性别的激素和器官问题至今都还有漏洞，导致男女变性手术的后遗症巨大且效果不尽人意，更别说比男女性别牵扯更多的ABO性别了。

所以顾雪州之前是个alpha这件事，一定是因为有人作祟。

信息系统、体检、亦或者其它方面？

普通抑制剂目前alpha和omega是通用的，这倒是……只要发热期没有意外，信息素不泄露，确实无法乍一下分辨性别。

而顾雪州的各项指标，也确实在alpha中也算得上优秀。

但是他刚刚升入大学，甚至刚进行过体检……这里的体检结果都显示没有问题，得，那各方面系统的问题大了去了。

至于这个复杂的问题已经全面移交特别行动处负责。

江挽言也是在那时候心情复杂地意识到：不管他管不管钟盈的事，只是作为顾雪州的主治医生，他也注定是要被卷入这起事件的。

顾雪州是事件毫无疑问的核心人物，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需要静养。”江挽言先说相对来说好说的，“只是腺体恐怕是没办法了。”

他斟酌着言语，做了十八年的alpha一下变成了omega还没了腺体确实不太好接受，之前他也没说的多清楚，自从沈霁云来过一次，那之后顾雪州也不问这个问题了，他也没找到机会详细说，不过沈霁云对他的情况很清楚，说不定已经跟他说过了。

顾雪州表面上不太在乎，也不知道他内心是怎样的想法。

说出结果容易，但是后面的遗留问题却真的是有些多。

就说要改的资料，原本的生活……资料好改，但原本的生活应该是回不去了。

江挽言咽下后面的话：“一个礼拜后就能出院，但是后续问题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沈队长之前跟我说过了，会有一个调查期。”顾雪州很从容，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答案，“我也不想就这样上学，会先办理一年休学协助沈队长调查。”

也不知道沈霁云告诉了他多少。

江挽言点了点头，他终究不是特别行动处的核心成员，作为一个必要的参与者，但获得的信息也是有限的，大部分都只是和他相关的。像这种涉及具体行动的，他不了解也不会去了解。

“那好，你多休息。”顿了顿，江挽言补充，“不要担心钱，不是你的错，怎么说你都是受害者。”

江挽言也是在宴会之后才了解到顾雪州的详细情况。

他家境不好，很小就被父母遗弃，抚养他长大的养父母又在他小学的时候出车祸，父亲当场去世，母亲也落下了终身残疾，他的亲戚并没有落井下石，却也不会给予过多的帮助。家庭条件一般，没有人有工作能力，他和养母靠存款和赔偿金度日，只盼他早日读书成年。

他读书也就在本市，为了方便看顾在养老中心的母亲，幸好他昏迷的时间不久，饶是伪装成一场普通车祸也让老太太担心了很久。若不是她残疾，顾雪州的事情想必是瞒不过去的。

可老太太不知道的是除了车祸还有更严重的事。也幸亏是特别行动处插手了。

“我知道的。”顾雪州没多说，江挽言也不再多说，转身走出病房。

有时候过度的关心反倒是伤害，过度的帮助会起了反效果。作为一个医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合理的范围内予以帮助就是合理的，再多只会失了分寸，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特别行动处已经全面接管了。

至于顾雪州写的那句话……他是想让他看见的吗？江挽言陷入沉思，目前就他所知的，他除了是顾雪州的主治医生外，和他也没什么别的联系了。

走一步看一步。

顾雪州是他看的最后一个病人。

江挽言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不忘在兜里揣上一支强效抑制剂——他现在是发现了，beta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沈霁云给了他特别行动处的联系方式，但他们其实联系很少，反倒是自从那次宴会后他和谢云桥熟悉了起来。

谁能想到俩人住隔壁小区？

还有不是一栋楼，那他就真要怀疑是不是早有预谋了。不过也对，江挽言不太喜欢一个人住大房子，他那套是个很小的一居室，而谢云桥估计住的是隔壁小区主打的大平层。

不一样不一样。

江挽言拿起了手机，很惊讶地发现来自于谢云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下班。

他和谢云桥的第一条聊天记录他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一串省略号。后来他们两个人看了资料还想针对顾雪州来一番讨论——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共同负责的观察对象。只是为了信息安全，这种交流最好还是在线下进行……

然后两个大忙人没有撞到一起的空闲。

直到今天。

江挽言回了个：刚下班。

对面谢云桥秒回：我在医院地下停车场，车牌号XXXXX。

哦？这么快？江挽言意外。看来是什么急事吗？

他想着，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快速下楼。

*

顾雪州目送着江挽言离开。

按他的梦境来说，这位被叫做“挽言”的医生应该就是所谓的大boss无疑了，但是从他这半个月与这位主治医生的相处来看，是在不觉得他和“反派”这两个字有什么关联。

冷淡负责，不会多管闲事，并且专业素养很高的一个人。

一个让人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所以是哪里出了差错呢？顾雪州收回视线，望向了他写的这张纸上的那句话：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是他自己吗？

他确信江挽言看到了他纸上所写的内容，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也是，他几乎不会将明显的情绪写在脸上。

调查并不容易，他常看电视剧，里面的主角无所不能，可真正遇到了麻烦，却发现周围厉害的人太多了，他们长大这些年也不是吃干饭的。

还有特别行动处。

想到那位沈霁云沈队长，顾雪州有点头疼。他是omega却被登记成了alpha，这么大一件事没有曝出来，想来也是特别行动处的功劳，他觉得经手他的治疗的一系列人应该都已经被安排过了。

那位沈队长也来见过他，问过他的基本情况后，还询问了一个问题就是他有没有做过梦。

梦，是那种梦境吗？

他回答没有，沈霁云没说什么，但顾雪州总觉得他已经被看透了。但沈霁云没有再问，只是让他安心养病，记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特别行动处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的。

他不担心特别行动处给不了他满意的回答，相反，他甚至认为他通过这件事因祸得福。

谢氏资助他读书，但也只是读书，他母亲的残疾每年需要养护，他也想尝试为母亲换一下最新的医疗设备，这些都需要钱。

但这件事之后，原本最让他发愁的钱的问题反倒不再是问题。

顾雪州看向自己的腿，厚厚的石膏捂着看不清里面的样子，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就算他的腿没有骨折，他也暂时不具备出院的条件。他已经决定休学，也许是该想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alpha……不是也罢，omega也不是坏事，没有腺体也无所谓，正好少了许多麻烦。

接下来的时间无论是出于他自己还是出于特别行动处的考虑，他都不会出市。

也许……可以做个beta试一下？

江挽言想起沈霁云说的话：“你母亲那边我们会和你配合的，不用担心。重要的是接下来如何我们需要探讨一下。目前嫌疑人行踪未定，你的性别错误背后说不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我们的建议是不要轻易暴露现在的情况……学校和医院那边我们也会处理。”

不得不说，背后有靠山的感觉很好。

顾雪州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