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星辰如释重负地一笑，指着徐荆回的笔记本：“我可以用一下吗？我的在家里。”
“行啊。”徐荆回把电脑打开解除锁屏，顺便把“颜色视频”这个文件夹拖到了桌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然后才把笔记本转向了刈星辰。
刈星辰登录微信，发送了一个文件到电脑上，打开之前还四处望了望，像是打开什么国家级机密文件一样，把徐荆回都给看笑了。
“你严肃一点，这是很严重的恶性事件！”刈星辰正色。
“行行行，”徐荆回配合地点头，然后挪了挪椅子，和刈星辰凑在屏幕前面。
文件是带时间序列的文档，徐荆回滚动鼠标从头至尾简单浏览了一遍，问：“现在九年义务教育不教怎么写文章吗？”
徐荆回脸一沉，眉一皱，低声痛批说：“浆糊一团，要主线没主线，要重点没重点，先不说看得懂看不懂吧，谁有义务花时间来一条一条把你的时间线故事线和重点往外拎？”
刈星辰赶紧划拉鼠标，满脸焦急，“看不懂吗？我看得懂啊！”
徐荆回冷笑：“你也知道，只是你看得懂。你搞没搞清楚？这是你展示给别人看的东西，不说一针见血言简意赅，至少思路得清晰吧？”
徐荆回批完，心内有些不自在，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份文档本来就是刈星辰整理给他自个儿看的，没有给外人看的打算，是自己今天问起，所以刈星辰才打开的。
徐荆回有些后悔，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清了清嗓子，“你简单和我说一下吧，尽量精简，我下午还要上班。”
服务员开始上菜，刈星辰怕文档内容被人看见，干脆把电脑合上了，反正那点东西自己早就烂熟于心。
“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背景啊，我爸，齐征难，你小时候见过的，叫他老齐吧；我干爹，陶尹，简称老陶；我进叔，简称老刘，对了，你包里有纸笔吗？”
徐荆回从包里抽了张A4纸和一支签字笔出来递给刈星辰，顺便拿出了自己的录音笔，“职业习惯，介意我录音吗？”
“随意，”刈星辰在纸上画出人物关系来，“当初他们三人白手起家把暖阳做起来的，营收净利润这几年在同行业都还算拔尖。
“总的时间线是这样的，今年年初暖阳和一家叫本禧的客户签了1000万的合同，春节后本禧打款800万，暖阳也陆续发货出去，第一批百分之二十，第二批百分之六十，本禧补齐尾款后暖阳也补齐了剩下百分之二十的货。”
徐荆回一边听一边点头，大概是觉得满意，至少比文档里描述的清晰。
“截至今年三月中旬，本禧还有200万的尾款没付，暖阳当时因为有个比较大的项目需要钱，就催了一下本禧，本禧也不说尾款什么时候转账，转头就把暖阳给告了，说前前后后只收到百分之四十的货，时间地点、签字盖章的合同收据都清清楚楚写在上诉书上，暖阳涉嫌合同欺诈，我爸还有我进叔需要接受调查。
“到这里，问题就在于本禧为什么没收到那百分之六十的货，也就是第二批没有收到，暖阳根据第二批货的确认收货签字收据和合同章，追溯到了送货人，发现是我们发错地址了，而发错的地址，正好是本禧集团的一家子公司，反正说白了都是一家人，暖阳想着出一点调度费，把那批货转运到之前的那个地址就好了，但是这批货已经没了。”
徐荆回没接触过农产品种植公司，这不是她擅长的，于是问：“这批货怎么个没法儿？”
“子公司的负责人已经把这批货变卖了，变卖的那笔钱直接流向了一个银行账户，开户人是我爸。”刈星辰神色有些难过，“合同欺诈还没调查明白，咵嚓一声，又多了个私吞公款。”
徐荆回蹙眉，“这不是很正常？对方既然是本禧的子公司，财税再怎么分离，消息至少是和母公司互通的，平白无故收了一批货，知道是你们暖阳发错货了，把货变现原路返回，这不是应该的？”
“可是问题就在于，本禧并不知道子公司收了这批货，原本应该收到货的那家分公司也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暖阳生产序列跟不上，延迟发货了。再说就算是要返回，也该联系暖阳，返回对公账户，为什么返回到我爸的账户？”
“这显然就是有人故意整你爸，这种算无效打款吧？可以去银行办理退返的呀！”
刈星辰摇头，“来不及了，对方有所谓的证据。”
刈星辰发了一段录音和几张截屏在电脑上，餐厅很吵，徐荆回贴心地戴上耳机。
刈星辰提醒：“一月初签的合同，这段通话录音是春节期间的，对方是那个子公司的副总经理。”
徐荆回点头，凝神细听：
[齐总，您瞧瞧，您这年过的，可舒心啊？咱公司的货过了大年都发呗？您给个具体时间，我好安排人值班收货呀！]
[万经理！这个可真不行，这批货量多少，往哪发，哪签收，合同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收获方没有你们啊老哥！]
[嗐，我们哪次有过？]
[这个我要说句实话，你们子公司自己有权利订货的吧，还不像他们分公司得跟着总部走，你们更自由啊！哪能大老远的，来订我大东北的货？]
[齐总，您可太高看我们了，再怎么自由，每年财务部还是要汇报啊，投出产出那数据都没法儿看，还敢到处订货呢？能沾着分公司的光要一点是一点咯！]
[老哥，那你怪谁呢？净利润要提起来啊，争取超过兄弟公司，到时候年中汇报腰杆儿也挺得直！]
[可不是，所以我这不是来求齐总您帮忙嘛！]
[这个忙我可帮不上，帮理不帮亲老哥，我知道我凡事都按着合同走，都是发到分公司哈，别的子公司也都是自己订货，我这里也有订单。]
对方嘿嘿一笑,[哎呀那么多家公司，你就随便发一点到我这来嘛！我们业务量也不大，不影响！]
[不好搞啊老哥，这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我们暖阳干不出来。]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谁知道对方话音一转,[要是你们发错地址正好发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老齐很自信,[那不可能，就算发错了，那还得劳烦老哥发个话，帮咱原封不动留一下！我们自己来取！]
[齐总，这没道理啊，你们自己发错了货，擦屁股这活儿……]
齐征难明显压根不愿意跟这个万经理多说，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行吧！要真是我们这边发错地址了，货你们就将就用行吧？按数汇款到我们这边就行，我们这边自行给分公司补发！]
[行！那肯定的啊！不可能白嫖啊是吧？那这样，齐总您稍后把你们公司对公账号发我一下，我预备着这一天呢！]
老齐轻哼了一声，明显是不屑，然后说：[行！那就这样啊！春节快乐春节快乐！]
录音到这里就没有了，徐荆回打开截屏里的聊天记录看，“新年好”“生意兴隆”的客套话你来我往说了一堆，到最后万经理又催问，老齐这边不堪其扰，终于甩了一个银行账户过去……
徐荆回长吐一口气，“这是你爸的个人账号吧？”
刈星辰点头，徐荆回赞赏地一笑，“我还挺佩服你爸的，自信，坚信自己的公司不会出发错货这样的低级错误，觉得这个账户压根不会有收到子公司汇款的可能性，所以随随随便给了账号应付了事，既不得罪万经理，也免得万经理老是骚扰，是吧？”
刈星辰正在重新编辑有关宁臻的信息，一边说：“是，我爸过度自信了，这是他的问题，但是我们后来发现，就算我爸没这么自信，就算当时留的是暖阳的对公账号，那笔款还是会汇到我爸的私人账户上。”
刈星辰编辑好，把屏幕转向徐荆回，上面一页类似简历的文档，陈列着宁臻的信息。
“本禧公司合作的财税代办公司，万经理拿到第二批货这烫手山芋之后第一时间就甩给了代办公司，而这个宁臻，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徐荆回认真地浏览的宁臻的信息，还能分出神来冷笑一声，“这点小事都还要请代办？万经理脑子里说全是豆腐脑都抬举他了。”
徐荆回越往后看就越觉得不对劲，正色问：“这个宁臻之前和你爸一起在深圳创过业？”
“是，很多年以前了，我爸都还没认识我妈的时候，同甘共苦过的，所以他知道我爸的所有信息，要通过这事把我爸弄进监狱轻而易举。”
“他这么做的动机是？”徐荆回已经猜到了，当初一起创业的兄弟，现在是一家规模在当地首屈一指的行业企业老板，而自己还在一家代办公司给别人打工，同样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凭什么自己混得比别人差呢？
“动机？”刈星辰有些惆怅，“说实话我也想了很久，想不明白，其实他现在也过得不错，我了解过了，辉通公司很多大小项目都是他主导负责，可能是因为年轻时走过太多弯路，妻离子散的。”
刈星辰叹了一口气——很难得，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比他过去十几年叹气的次数加起来都多。
“你一定想不到，因为这事，宁臻还专门跑了一趟丹东，约了我干爹出去吃饭，还专门强调说带上我。知道他为什么想见我吗？因为我爸在检察院看守所，他见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想见我，而见我的目的，就为了亲口问我一句‘家破人亡的滋味怎么样’。”
“当着你的面？”徐荆回吃了一惊不小，“这么明目张胆？”
刈星辰点头，“对啊，明明他自己都承认了，这事儿就是宁臻捣的鬼，只要我们找到证据就好了，我当时和我爸复述了一遍宁臻说的那些话，我爸也很生气，也打定了主意要清清白白出去，要让宁臻吃不了兜着走，可是等我下一次去看守所看我爸的时候，他说他认命了……
“我真的不明白，搞得好像是我爸欠宁臻的一样，凭什么呢？你的成功是你自己拼来的，成功有错吗？”
刈星辰想不明白，刚想抓抓头发，才发现自己的寸头还只是浅浅的一层，根本抓不住。
“所以你才擅作主张，瞒着你爸妈你来深圳？”
刈星辰点点头，可是徐荆回突然“嘶”一声，“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爸这个态度转变有点太快了，看起来倒不像和宁臻有关……”
“你说对了！”刈星辰竖了个大拇指，“不止宁臻，还有一个姓裴的人！”
“等等，姓裴？”徐荆回在比较正式的对话场合不喜欢打断别人说话，但是刚刚显然例外，她对“裴”这个字特别敏感。
“嗯，怎么啊？”
徐荆回轻描淡写一笑：“没事，就是特别讨厌姓裴的人，你继续。”
“当时我爸的态度转变太快了，我劝不动，我妈又是不管大小事都听我爸的，我没办法，就去找干爹，但是我干爹我不知道是被我爸灌了什么药，也让我不要管了，尊重我爸的决定，等他三年，出狱后东山再起，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所以我来深圳的真正目的谁也没告诉，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会让我‘认命’，我不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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