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窗帘没遮住的部分泄露出一线天光，万籁俱寂钟表走针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陆尘歌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才发现指针刚刚走过数字‘2’，本以为梦境冗长，原来自己才睡了三个钟头。

这阵子尤为流行阴桃花的说法，有诸多博主po出了自己的故事，陆尘歌还兴质盎然的当做消遣读过几篇故事。凡是在梦里遇见能看清楚脸的帅哥，并和他有一定的羁绊都属于阴桃花。新闻里说的那些阴桃花都是和主人公在现实里的地点相约，并且还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是已经死了的鬼，好像和她的这种情况并不相同。

陆尘歌梦境里确实能看清楚帅哥的脸，但并没有约定现实中的地点，她也清楚的知道谢如琢应该是个死了千年的鬼。既然算不得阴桃花，那为何谢如琢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之中，如此的清晰，清晰到陆尘歌可以轻松的回忆起，河清月落之下，谢如琢浓密的睫毛。身体的痛感也真实到，让陆尘歌不能将它当成一个普通的梦境。

喉咙又干又涩，陆尘歌翻身下床准备喝点水，视线无意间落在了一片不起眼的黑色布料之上。那块黑色布料还带着零星血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干净整洁的被子上。大半夜的从梦里醒过来，发现床上染血布料，怎么看都是一个灵异故事。但这块布越看越熟悉，简直和当时谢如琢给她包扎伤口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陆尘歌记忆里自己很少做梦，即便是做梦醒来之后也大都记不得，种种事迹终于让她觉得那些经历，可能不仅仅是梦境。带着种种疑惑，她再也睡不下去，又重新翻开了南朝史书。

“南帝应无缺生于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亦未曾妨之襟怀笔墨。麻屣鹑衣，不堕青云之志。”

意思是南帝应无缺很穷，住的房子窗户都是用茅草和蓬蒿搭盖的，用的床是绳子做的和炉灶是瓦片搭成，生活用具捡漏，家境也很贫困。但这些都不能妨碍他读书的心，衣服穿的再破烂，他也有远大的志向。

不错，这很符合一个开国皇帝的生平，分明是泥腿子出身，但心性坚韧，志向远大。

“无缺长于乱世，少年英姿勃发，剑出既可封喉。”

这也符合历史，应无缺生在农朝末年，那个年代确实不太平，陆尘歌可是亲身经历过战乱和林匪的。后面就是在讲他如何厉害，用兵如神，能征善战，封狼居胥后又一剑挑翻了农朝破烂王权，建立起新的国度，也就是后来的南朝。

这些历史都是学前小孩也知道的，因为南朝这段历史被后来的小说家改编成了《南朝演义》，还成了儿童必读名著。即便陆尘歌不再看这一遍书，她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应无缺的这些事迹。

没什么例外，没什么特殊，自然更没有谢如琢这个人名。

理智上陆尘歌应该放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管什么谢如琢，把那些很像亲身经历的事情当成一场梦，然后专心准备联系导师罗立的事情。可在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这些涉及南朝的史书都十分别扭，又想不通到底哪里奇怪。

那几本南朝史并不薄，陆尘歌早就读过，刚才不过匆匆翻阅的功夫天就亮了，她还没有放暑假，是个悲催的早八女大学生。在简单洗漱过后，陆尘歌从冰箱里拿了面包和牛奶就往学校的方向冲。

A大的历史系不比B大的历史系教育资源好，陆尘歌高考分以一分之差没能去心仪的B大实在遗憾。去A大唯一的好处是同城且在家门口，她可以省去学校到家来回的车票钱，这对一直勤工俭学的陆尘歌来说已经是不算小的开支了。学校食堂相比于外面饭店便宜许多，来不及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她也会准备一些速食的吃的，比如说今天的临期面包和牛奶。

陆尘歌宿舍一共有四个人，她和室友关系不好不坏。陆尘歌习惯夜里看书，而有一个室友习惯十点准时入眠，在有光照的环境里无法入睡。陆尘歌也试过大学生常用遮光帘，但效果不佳，另一个室友要么性格随和无所谓几点睡，还有一个喜欢养生觉得早睡早起没什么不好，所以她就成为了这四个人中的异类。

正好陆尘歌的家就在校门口，她只想安静的度过自己的大学生涯，专注于学业，懒得提纠结事情的对错再与人起纠纷，考虑到在家很多事情也更方便，所以干脆向学校申请了在外居住。

好学生永远都是坐第一排的，陆尘歌今天来的有些晚了，没能占到前排，只得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这节课的内容是专业课，好巧不巧讲的正好是南朝史。

教授风趣幽默，用玩笑的口吻讲。“我怀疑南朝的史官都是他们开国皇帝的狂热粉丝，他们对待自己笔下的应无缺和就和对待他们的偶像一样。关键是这应无缺不仅是个文武全才，性格还很平易近人，把臣子都给拿捏住了，向来都是和颜悦色以理服人。”

学生们津津有味的听教授讲解南朝历史，他们都是读《南朝演义》长大的，这本改编自《南朝史》的小说，更是将应无缺神化了。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南帝应无缺，确实当得上所有人的偶像。

陆尘歌也读过《南朝演义》，但她一向不喜欢这种改编过的历史，她更喜欢那些真实的记载，这样才能了解历史上真正存在的人。倘若笔者因为自己的喜恶强行赋予角色爱恨情仇，对于陆尘歌自己来说，是觉得十分不公平的。《南朝史》上记载有一臣子名周瑛，他出身名门又是少年得志，仪表堂堂又雅量高志，可《南朝演义》的笔者并不钟爱周瑛，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心胸狭隘，小人得志的负面人物。

所以在读南朝史关于应无缺部分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别扭，当一个记录历史的史官用笔写出了自己的爱恨，那这段历史就会有失真的风险。

讲台上的教授还在侃侃而谈，甚至还说了应无缺的几个小爱好。“南朝的这位开国皇帝十分厉害啊，琴心剑胆，能文能武。应无缺有个小爱好，就是收集好琴和好剑，琴咱不说了，自他当皇帝后就很少弹琴了。史书里只记载他爱琴，却没记载过应无缺都在什么时候谈过。其实想想也是，谁有资格听当朝皇帝为他演奏琴乐啊。”

座下的学生们哄堂大笑，教授也面带笑容的继续讲解。“但是对于他的剑，应无缺还是很珍惜的，我曾经读过一个孤本残页，记载了他有一把宝剑。”

“南朝皇帝应无缺的这把剑呢，叫‘春游剑’，是从小跟他到大的，所以应无缺分外爱惜，到最后临死前还念念不忘他的剑，要求后人把剑和他一起埋土里殉葬。”

等等，什么剑？

陆尘歌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甚至迫不及待的头一回在课堂上说小话，找隔壁的同学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南帝应无缺的剑，叫‘春游’？

可陆尘歌明明记得，自己所看的那本野史里有记载。

“有少年，名如琢，有轻剑，名春游。春游剑出，天下无双。”

春游剑是谢如琢的。

在昨日那段似真非真的经历里，陆尘歌也是见过谢如琢的剑的。初见他手中只有残剑，后来谢如琢丢弃残剑换了一把品质绝佳的长剑，那柄长剑剑柄上用篆书写了两个她不认识的字。在教授讲应无缺的趣事时，陆尘歌已经用手机查了某度，谢如琢长剑所刻的两个字，正是‘春游’。

一定不是梦，人怎么会清晰梦到自己并不了解的篆书呢，尤其是那两个字还是恰好与史书相符合的‘春游’二字。

讲台上的教授还在兴致勃勃的讲述着应无缺的生活小事，将应无缺这个人物形象塑造的更加丰满。陆尘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听得越多，就越觉得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这堂课结束之后，陆尘歌找上了准备收拾教具离开的教授，她专业课成绩优秀，院里的老师们也都认识，有几位相熟的教授甚至想要让陆尘歌成为自己的弟子。

“教授，您刚才上课的时候说南帝应无缺有一把春游剑。”

在历史系，凡是当上‘教授’二字的，资历都老，这堂课的教授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他慈眉善目，耐心的听学生问自己问题，并没有出声打断陆尘歌，而是点头示意。

“但是我曾经读过一本野史，上面记载了春游这把剑是少年如琢的。”陆尘歌从包里翻出来那本看起来有些破旧的书，翻开‘春游剑出，天下无双’那一页拿给教授看。

教授有些花眼，他眯着眼睛看完陆尘歌的书，指导她。“尘歌啊，你应该知道我们了解历史的渠道一定是正史，野史是算不得数的。”

陆尘歌又无法将自己的奇异经历说出口，却没有什么话去反驳他，身为历史系的优秀学生，她自然知道教授所说的道理。教授见陆尘歌已无问题，关心几句她的课业后便匆匆离开了。

这堂课是两节连堂的大课，在她问问题的时候，学生们都走光去吃午饭了。只剩下陆尘歌自己，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感受历史的无情与澎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