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季，树林枝叶繁茂，林中地形复杂，陆尘歌和谢如琢只是开辟了一处林子进行短暂的休憩，未必会被人发现。更何况谢如琢很是干脆利落，几乎在声音传来的刹那就弹指以力道带起劲风熄灭了篝火，时间紧迫，他们也来不及再逃走，惊慌之下反而更容易打草惊蛇，谢如琢将陆尘歌扶起来躲进旁边的灌木丛中，二人一起屏住了呼吸。

来者不知是敌是友，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时之间尘土飞扬，而他们依偎在一起，呼吸相闻，彼此都可以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陆尘歌向来遇事镇定，左右都是在躲人没事情干，而谢如琢又是在现代难见的绝色，她忍不住去数淡色天光下，他浓密如扇的睫毛。

谢如琢以为她在害怕，危情之下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将温热的掌心覆盖在陆尘歌的背上，轻柔的抚了抚，还用口型告诉她。“别怕。”

倘若是在陆尘歌年幼时，能有这声‘别怕’就好了，可惜她早已成年，绕指柔也百炼成钢。被年纪小于自己的少年安慰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马蹄声就在耳边，她和谢如琢运气实在是太差，那队人马不仅路过此地，还看见了他们的篝火。在遇见篝火之后，领头者立时止住了前进的队伍，来的人大约有十来个，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面上有刀疤贯穿了眉毛和鼻子，单看面相就来者不善。络腮胡子翻身下马，用指腹去捻刚熄的残灰。

“火尚未燃烬，人跑不了多远，给我搜！”

农朝末年正是乱世，只要遇见成队的人马，百姓只有逃离的份儿。而眼前他们这队人马，明显是谢如琢和陆尘歌最不愿意碰上的响马。

“老大，我们前日里刚和大漠里头的沙兵结梁子，兄弟几个都挂花了。”后头的匪明显身上有伤，说话也有气无力，他彻夜未眠的跑路，不愿意再继续折腾了，只想好好休息会。

“把你那定盘子放下来，刚盘道那半歇气的兵，说这次打仗多了些门派人，那些走江湖的多半都有银子，到时候我们摸了银子立马走人，能拿不少呢，问我之前多想想你炕头的老娘没钱抓药还能活几天！”

响马里面，老大说的话就是天，倘若下头人不听自己的话，那威严可要大打折扣。只要有一个人不听话，那剩下的人也会跟着反。络腮胡子急了眼，说话也难听起来，用他炕上老娘来威胁。

出声反驳的那个匪是个三把手，他无意反抗自己的老大，只是因为受了伤下意识的不想再奔波，如今听了老大一番话，彻底的沉默下来。正逢乱世，谁不是被逼无奈才扎进林子里头落地成匪呢。三把手的匪在乱世之前也曾是读过书的秀才，若不是他老娘病重，也犯不上和一群响马混在一处。

倘若后发制人，定会落在下成，谢如琢从怀里掏出来几块霹雳弹留给陆尘歌防身用，并让陆尘歌待在原地不要动，然后他捡起来一块落石将其投掷在对面的灌木丛中。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功夫，谢如琢执剑而出，他身轻似燕，足下虚步一点，力达剑尖狠狠的刺向为首的络腮胡子。擒贼先擒王，倘若旁人无意杀伐，只要先解决掉领头者，兴许还有一线转机。

谢如琢拜在南山门下，南山是农朝末年最为正统的江湖组织，他八岁入南山，锻体五年，习剑不过三载，即便身为南山天赋最高的弟子，也只是后辈罢了。谢如琢今年不过十六岁，在沙场可以以一当十，可面对这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绿林老油条们，定然是没有胜算。

陆尘歌藏在灌木丛里等的焦急，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懂剑术，即便过去也是添乱。在现代的时候陆尘歌多独来独往，为了安全起见她也学过女子防身术，可那点三脚猫的花架子如何能跟那些人相比。

难不成她就只能干巴巴的看着谢如琢同人厮杀，而自己等那些人结果了他，再偷偷溜走吗？苟且偷生从来不是陆尘歌的选择，更何况，那些人未必在打斗的过程中不会发现她。

从前追剧的时候看武侠电影，只觉得刀光剑影很酷，现在刀光剑影近在眼前，她却只盼着那些影子离谢如琢远一些，再远一些。

谢如琢身形高挑，年纪不大骨架却长的很开，他和那些成年男子等高，甚至比那些较矮的还要高出几分。身形矫健的少年在人中游走，照寒霜而起酹剑，潇洒又利落的剑花可不是架子功夫，必然是要带着血回的。只是谢如琢剑术再出重也形单影只，总有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刀或者剑在谢如琢的身上留下伤口。

那群林匪总人数有十二个，为首的络腮胡子没有参与他们的厮杀中，而是在隔岸观火，宛如最狡诈的蛇，只等着给予谢如琢最致命的一击，还有三个明显受了重伤的林匪在靠树休息。在谢如琢挂彩的同时，也有四个林匪已经倒在地上，眼见着是要不行了。

为首的络腮胡子见自己的兄弟受伤濒死，面色难堪的同时更觉得谢如琢定是出身名门，倘若能杀了谢如琢定然有不少的财富在等着他。尤其是他们和谢如琢的梁子已经结下来，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万不可能让谢如琢逃走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一旦被谢如琢活着逃走，那他所在的门派知道了林匪的行径，定然不会放过。

谢如琢伤在胸腹和背脊，甚至连小臂上也被一道剑光划出一道伤痕，他的白色里衣已经血迹斑斑。

决不能再这样下去，陆尘歌无数次想要挺身而出，但她又怕冒失的自己成为谢如琢的掣肘。陆尘歌本就是孤鸿，在现代时无人在意，一朝穿越，竟有人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倘若是谢如琢自己，兴许不能杀掉所有林匪，但定然是可以逃脱的。

倘若一定要死一个人的话，陆尘歌更情愿那个人是自己，这并非是因为她圣母，可以视自己的生命于无物。陆尘歌也是人，也会怕痛，也会死亡，只是她的生命去换取谢如琢活着性价比更高。

她在这里无亲朋，又正逢乱世，即便活下来也难以生存。而谢如琢年纪轻，又出身名门，他前程无量。更何况陆尘歌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也许她运气足够好，在这里结束生命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又重回现代。

可陆尘歌唯一能帮上谢如琢的东西，就是手中的霹雳弹。霹雳弹只能小范围的炸伤敌方，并且在茂密丛林里容易引发大火，顾及着到时候谢如琢忙着应对敌人而陆尘歌受伤难以走动，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只是将霹雳弹留给她日后用。

络腮胡子早已后悔，倘若要他重来一次，定然不会和谢如琢这等狠茬子结仇，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剩下四个兄弟也逐渐挂彩，而谢如琢已经是强弩之末，甚至还呕出来血。此番伤亡已经足够大，谢如琢必须死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在络腮胡子蠢蠢欲动的时候，陆尘歌不顾肩伤，快速的跳起来，她用霹雳弹狠狠的投掷在络腮胡子的身上。只是现代女大学生怎么比得过身经百战的武林人士，在霹雳弹砸在络腮胡子身上的同一刻，络腮胡子的刀也扎在了陆尘歌的肚子里。

络腮胡子被霹雳弹所伤却有余力，他抽出刀来，带着血又重新刺入陆尘歌的胸口。第二颗霹雳弹是炸在林间，他们那些人忙着打架，却没有发现地上早就洒满了谢如琢留给陆尘歌止疼的酒。

濒死之时，所有的痛感都会消失，她满意自己的牺牲，络腮胡子已经被霹雳弹炸烂一条腿，定是不能再对谢如琢产生威胁。尽管陆尘歌离络腮胡子太近，也受到了霹雳弹的创伤。但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她身上伤口足够多，也不在意这多出来的炸伤了。陆尘歌甚至还能感觉到愉快，她的霹雳弹伤到的人不止络腮胡子，还有位置靠近络腮胡子的两个人。

自己真的很会炸！可以给自己起名为扔霹雳弹小能手，陆尘歌美滋滋的想。

谢如琢万万没想到，自己叮嘱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的姑娘，明明答应过自己也会反悔。他嘶吼着，喉咙里几乎破音，人在危难之际也会爆发出潜力，谢如琢快速的解决掉那剩下的两个人，强撑着身体将长剑刺入重伤络腮胡子的胸口，连剑也顾不得拔出来就接住倒下的陆尘歌。

谢如琢无助无力的看着陆尘歌呕出来鲜血，用手挡住想要她不要再流血了，可伤口实在是太多，他只有两只手，怎么也不能为陆尘歌止血。谢如琢以为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所以在陆尘歌醒来之后都没有来得及问她的名字，这将成为谢如琢这辈子的遗憾。

冰凉的泪珠掉落在陆尘歌的脸颊上，晕散了她溅到眼角的血迹，陆尘歌努力的露出来一个微笑，却实在没有力气张口用喉咙发出声音来，她的手无力垂落，彻底没有了呼吸。

谢如琢呆如木偶，已是行尸走肉，林中火势愈发猛烈，他不能让陆尘歌的尸身也损坏。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打横抱着一具早就凉透了的尸体，几乎是凭着意志力才走出了林间，谢如琢因为失血过多一头栽倒在一处溪流边。

在被同门师兄捡回去好久养了许久，谢如琢才清醒过来，在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陆尘歌的下落。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师兄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在谢如琢还是少年的时候，有一位姿容绝色品质高洁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因为救他而身受重伤，第二次因为救他而身死。自他们相识起，那个姑娘就是一直在用性命去帮助他，好像他们的这一场相遇就是为了不断的拯救谢如琢，这让他如何能够释怀。

倘若古代也有白月光的说法的话，那么陆尘歌一定是谢如琢的白月光，还是不知名且早死的那种。

身体的酸软与疲惫刺激着陆尘歌恢复意识，她像是遇见了鬼压床，死活也不能从梦境里醒过来。

直到陆尘歌睁开眼睛，天花板的背景上好像还出现了谢如琢的那张脸，一直在眼前晃悠。他目眦欲裂，眼尾也赤红，俊秀面容近乎扭曲，绝望的呼喊。

“姐姐——”

这是究竟是因为她睡前读史书所造就的一场梦境，还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历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