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多代的皇帝都选择这里当做都城，这就使得B市的主城区多是文明古迹和历史建筑。陆尘歌她们的大学在四环开外了，而B市博物馆在市中心的位置，她吃过午饭后浅浅躺了十来分钟就准备坐地铁去博物馆。

许是天降小雨加上开学的缘故，虽然B市博物馆是热门的旅游景点，但来往行人并不算多。偌大天地间，只有她在撑伞独行，一席水墨蓝古法旗袍，黛眉若远山，仿佛画中人。

古老的城墙历经岁月的磨砺显得破败不堪，正是由于碎掉的瓦砾和上头经年累积的纹理，才赋予这些文物别样的意义。陆尘歌踩在坑坑洼洼的地砖上，将手掌贴在青石砖瓦上去体味历史的冰凉。

细雨绵延，她湿了些许鬓发，视线也有一些模糊，在陆尘歌脑海之中极快的闪烁几幅画面。

形单影只的少年孤独行在空无一人的长街，留下成串的脚印，雪落粘湿他的衣裳，陆尘歌只能看见一个黑色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假如，能为那个人撑一把伞就好了。

她的眼前像是在倒带一般，将无数的图片提取又定格，终于落在一张可以分辨出面容的画面。

黑色劲装的青年眼神阴郁，眉目深沉，笑容讥诮又刻薄，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只用一只手掌紧紧的扼住她纤细的脖颈。从他眼皮上的那点小痣依稀可以辨别出，这张面孔的主人是已经成年之后的谢如琢。

陆尘歌的眼角甚至沁出了一滴透明水滴，雨丝成线，凝不成珠，那只能是她的眼泪。好像在此时此刻，陆尘歌能莫名的感受到同她隔着千年时光的谢如琢的情绪，悲伤又绝望，恨不得杀了她又珍重得不敢再用半分力。

画面最后的最后，利刃刺穿皮肉，是谁在她的耳边发出痛苦如濒死巨兽一般低吼。

谢如琢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为什么脑海之中会浮现出和他相关的画面。

陆尘歌靠在城墙之上，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小盒清凉油来，用指腹沾取一点揉在太阳穴。她的头宛如爆炸一般疼痛，陆尘歌甚至怀疑是不是由于常年的独处，自己已经出现了精神上的问题。最近她总是频繁的出现幻听，幻视，无数次陆尘歌想要触摸那些似真似假的画面的时候，那些画面又总会消失不见，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因为B市离家太远，陆尘歌是第一次来B市，自然也是第一次参观B市的博物馆，她对今天的行程期待很久，绝不可能半路打道回府错失观看博物馆的良机。清凉油浓烈的薄荷气味占据了她的鼻息，头痛稍微舒缓了一些，更给予了陆尘歌继续参观博物馆的信心。她推开偏殿朱红色的大门迈入展厅，为里面陈列古物散发出来的磅礴之气而感到震惊。

陆尘歌推开的偏殿之中陈列的是恰好农朝的古老物品，这里的物品不同于A市博物馆中的商梁古物。商梁古物小巧精致，精美细腻，农朝古物粗犷大气，原始陈旧。

也是，农朝在商梁之前，那时的陶瓷技术还不算发达，只具有雏形，所以农朝出土的罐，碗，瓶等器皿很少带有艳丽的颜色，唯有一些漆器会绘着潦草的花纹。这也可能是由于农朝短暂不过百年，前头二十年山河不稳定，百姓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当朝帝王自然没有什么精力去发展工艺技术。而农朝后头的二十年更是出了名的乱，出现诸多异姓王拥兵自重，各自为王的情形，百姓活着都困难，匠人就更没有机会去研究怎样制造出精美的瓷器了。

农朝的瓷器皿很少有保存完整的，多半都是碎裂后又经过人工修复的，少有几件完整度高的都是仿铜陶礼器，里头的氧化铅和氧化铝的比例高，所以釉层厚，硬度也就相对的大，更能在战乱的年代保存下来。说实话陆尘歌不太欣赏这个时代的瓷器，她更偏爱商梁的色彩斑斓，农朝的瓷器都以褐绿色和酱褐色为主，显得陈旧。

农朝在历史上存在的时间太短，战乱损毁的物件太多，因而它的展厅并不算大，陆尘歌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已经走到展厅出口的位置了。她刚要离开，却无意间在最后一个玻璃展柜之中发现不同于其他物件的特殊古物。

这件古物并没有标注出具体的种类和名字，只是孤零零的摆放在角落里，它旁边的立牌挂着三个问号。这说明考古人员只能通过C14技术确定古物的朝代，却没有分辨出这个物件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尘歌觉得这件古物莫名的眼熟，古物并不完整，能看出来倘若古物完整的话应该是个黑色球形铁制品，如今只剩下一半多，中间是空心的，外皮上具有颗粒感。

印象里陆尘歌没有什么机会去见这样一件物品，但熟悉感强烈，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东西呢。

想了但想不出来，陆尘歌脑袋本来就痛，只能暂时将问题存在脑子里，打算等痛感消掉之后再重新回想。

第二个展厅展示的古物以南朝为主，这个展厅也是陆尘歌此行主要的目标，毕竟她将来学业相关联的都是南朝历史。南朝展厅的装潢不同于农朝末年，农朝末年展厅的装潢原始古老，而南朝展厅装潢富丽堂皇，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的差距。南朝可是历史上存在最久的朝代，工匠技术得到了十足的发展，所以这里陈列的古物不仅完整并且也很精美。甚至有一些工艺技术南朝之后的商梁并没有得到完整的传承，出现了技艺倒退的匪夷所思局面。

毕竟在历史上，朝代更迭意味着进步。

展厅摆在首位的是一卷简牍编写的史书，除了字体和纸张不同，上面和陆尘歌翻阅过无数次的《南朝史》是一样的。里面描写了南朝开国皇帝应无缺从苦难之中崛起，收复失地，最后统一天下，创造出太平盛世的传奇经历。

“南帝应无缺，少时平定西域，封狼居胥，后登大宝，百姓新乐太平，夜不闭市，路不拾遗。”

不愧是历史上最牛的开国皇帝，怪不得一进展厅就能看见以应无缺人生经历为主线的南朝史书。

接下来玻璃展柜里陈列的都是一水的青铜镜，俱是圆形或方形，从中可以窥见富贵，文化，更可见南朝繁华。从南朝早期到晚期的铜镜都摆在了展柜之中，品类齐全。陆尘歌最喜欢的一面镜子是鸾凤瑞兽纹菱花镜，它的工艺似乎与其他不同，陆尘歌不是专门研究古物的专业，对工艺了解并不深刻，只能用肉眼区分它的与众不同。

南朝展厅实在太大，摆放的古物又太多，倘若陆尘歌想要仔仔细细的将那些古物全都观赏一遍，怕是三天三夜都看不完。她选择匆忙略过大部分，只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或者是代表意义深厚的古物。

不知道是不是陆尘歌的错觉，她置身在南朝的古物世界之中，总觉得里面有一些陈列的物品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好像似曾相识甚至和它们朝夕相处过。

陆尘歌摇了摇头，想将脑袋之中的不适晃出去，好像自从到了南朝展厅，她的头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直到看到展厅最中心的玻璃展柜，陆尘歌的脑袋像是摁了开关一样开始产生剧烈的疼痛，甚至额头上的青筋跳跃，带起成片的眩晕感。

玻璃展柜中放着一把长剑，长二尺一寸，即便隔了千年时光，也能看出它的锋芒在迎着光跳跃，宛如秋霜。陆尘歌的视线尚未落在剑柄上，就能猜测出，上头一定是用篆书刻着‘春游’二字。

电光火石之间，陆尘歌猛然想起来，在第一个展厅里，那个眼熟的古物很像是在梦境里，谢如琢曾经给她的霹雳弹，霹雳弹在使用过后会炸掉外皮的一半，用光里头的炸药就只剩下空心的铁球。

怎会如此？

为了生活的正常继续，陆尘歌再三的告诉自己，在农朝末年的经历只是梦罢了，可无数的巧合不能再让她把真实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普普通通的梦境。

隔着玻璃窗，陆尘歌将纤细莹白指尖点在剑柄之上，细细的描摹‘春游’二字。她见过谢如琢用这柄剑时的飒爽英姿，当真是称得上少年无双。

假如野史不能算作依据，那对南帝应无缺的描绘满是溢美之词的《南朝史》就一定是真正的历史吗？

最最不能让陆尘歌接受的是，在这柄剑的介绍立牌上写的介绍赫然是。

“南朝初，开国皇帝应无缺之佩剑。”

在正史书里，谢如琢是冻毙于玄元三年冬日的逆贼，应无缺是享年百岁人人敬仰的开国皇帝。谁会在意野史之中，那个剑术无双，春游剑的真正主人谢如琢呢。

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谢如琢，当真死在了玄元三年的雪日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