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二层小楼。
墙体斑驳古旧，高而直挺，只两扇窄长的窗临巷而开。房顶耸着个尖立的红色小窗，像老式钟表里报时鸟跳出来的那种。
松岛上世纪被外国列强占领过，岛上建筑带着浓厚的异国情调。自松岛开发，拆旧楼建新楼，保存历史特色的房子只留在没有开发价值的老城区。
白色花树的枝丫延伸到二楼窗前，虬曲缀满花骨朵。
“这是哪？”醉鬼撑着眼皮问。
“我家。”
“你家开黑店啊？”
“嗯。”
“长挺白，心挺黑啊——”
林风也：“……”
“那是什么花？”醉鬼又摇摇晃晃指着空气问。
“槐花。”
林风也打开玄关处的灯，蹲下身换鞋。
醉鬼眯着眼，对这个从未听过的花产生了兴趣：“槐花，是个什么花？”
林风也应付醉鬼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
“一种豆科植物。”
醉鬼盯着林风也解鞋带的手，仰在门框上叹了口长气：“你没救了。”
林风也不搭理他了。
莫书涵这时候才借着玄关的灯光打量整座房间的布置。
空荡荡的。
这是他对它的第一印象。
你可以说它干净整洁，可以说它异国情调僻静安宁，适合有品位的人或是失眠者长住。但它太空了，客厅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只一个沙发，一个落地灯。
“这里进贼了？”醉鬼说话从来不怕被人打。
林风也解鞋带的手一顿，随后说了句：“算是吧。”
“偷走了什么东西？”
“电视机，收音机，洗衣机，各种能卖钱的东西，还有……”他的眸子里有一瞬黯淡，“钢琴。”
“你会弹钢琴？”
“没来得及学。”
“那挺遗憾……”
醉鬼迷迷糊糊蹭掉鞋子，拖鞋也不穿，光脚扑在了沙发上。
被人拖拽着硬挺了一路，他实在太渴望沙发的拥抱了。
他埋在抱枕里，说的话模糊不清，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没事啊，林风也……少爷我会……弹钢琴，弹得可……好了，改……天，我买个钢琴送……你，然后再……再……”
他睡过去了。
沙发柔软，灯光静谧，凉爽的海风从窄窗边吹来，老巷安静极了。
莫书涵做了个美梦。
他梦见方渐那天并没有带他去须磨海岸，而是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儿童乐园；梦见莫琳和方渐挽着手，带着他和莫书宁去箱根温泉玩了一整天。
梦里有白鹭飞越青山，有海鸥掠过海面，‘牵风号’在薄荷绿绸般的海面，乘风破浪，船尾浪花如雪洁白。
最后林风也出现在梦里。
他站在晴光下，捧着碗面，问自己‘饿了吗？’
莫书涵摇头，直勾勾看着他说，‘你……真好看。’
“到底吃不吃？”林风也又问了句。
听起来，大佬快生气了……
可不能惹大佬生气，他是个腹黑外加小气鬼，惹他生气后果很严重……
莫书涵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看见林风也端着碗面。
原来他真给自己煮面了。
莫书涵抵挡着困意和醉意接过林风也手里的面，对他鞠躬：“谢谢大佬，你真是个大好人。”他拿筷子挑着面，余光扫了眼站在旁边的冰坨，“你自己不吃吗？”
林风也静静看了他一眼：“聚餐的时候吃饱了。我比较善良，吃饭就是吃饭，并没有想着去灌醉别人。”
他意在讽刺不善良的某人，可某人虽然醉着，依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指着空气‘哼’一声，“怎么这么小气呢！”
说完，他拿起筷子吃面，吃了几口，少爷满意点头。
“嗯——不错，不错，就是吧，这面为什么是卷的？什么派系？”
“方便面派系。”
“不错，不错，以后去餐厅我要点这个吃……”
林风也深感无力，觉得要是再这么耗下去，他可能会想打人，于是他撩下吃面的人，自己拎着背包去了卧室看书。
还没看几分钟就听见某人说要洗漱宽衣就寝。
幸亏张桐经常把小卖部滞销的东西送过来，前些天刚送来几个洗漱包，林风也找出了牙刷毛巾，又给少爷放好洗澡水。
做完这些后，他重新回到书桌前看题。
浴室里传来水声和某人跑调的哼歌声，林风也放下手里的笔，冷淡的目光垂在背包侧面。
曾经被人塞进手机的地方，现在，又被人塞进了一枚梧桐叶。
他拈起叶片放在灯下看着。
随手摘的这片叶子并不十分好，叶片宽而瘦弱，锯齿边缘处被小虫啃咬过，留下个半月形豁口，泛着冷绿。
林风也翻开书桌上的《大学微积分课程（上）》，将叶片整整齐齐夹在里面，算是给它安了个家。
“干嘛呢——”醉鬼倚在门框上，头发往下滴着水珠。可能是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他眼里多了几分水汽氤氲的朦胧。
林风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
他把书本放回原处。
莫书涵擦着头发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穿鞋，脚底留下一串水印。
林风也目光扫过他雪白的脚，移开视线。
“为什么不穿拖鞋？”
毛巾底下的人‘哎’了一声：“我不知道它去哪里了，我喝醉了，记忆只有三秒，不知道怎么就把它给弄丢了……”
林风也无语了半秒，接着说：“头发干了就睡觉。”
“好，我睡在哪里？”
“这里。”
“这是你的卧室吧，我睡你床上，你睡哪？咱俩同床共枕吗?”
林风也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哦，对对对，你们家还有二楼，你可以去上面睡，上面……你妈妈是不是在上面睡？我刚才没吵……”
“她不住在这里，”林风也从椅子上起来，把吹风机扔给醉鬼，“别擦了，吹干。”
莫书涵‘哦’了一声。看得出来，林风也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爸爸因海难离世，妈妈并不住在家里，或许是改嫁了，把林风也给抛弃了吧……
醉酒的人感官会被放大，他突然觉得很难过，扑上去抱住林风也‘哇’一声大哭出来。
林风也：……
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么个东西给带回来！
醉鬼哭累了倒在床上。
林风也给他身上盖了个绒毯，转身的时候，衣服被人揪住了。
“林风也，求你个事。”醉鬼睡眼朦胧，因为刚哭过的缘故，嗓子有些沉哑。
“什么事？”
“帮我把手机拿回来。”
林风也淡淡看着床上的人。这几天他一直在求自己拿回手机，今天想灌醉自己说不定也是为了手机的事。
“那部手机对你很重要？”
“嗯。”莫书涵点头，他仰望着站在灯光里的人，像仰望一颗无法触及的辰星。
“你学习这么好，这么聪明，一个人可以打那么多工，赚那么多钱，看起来无所不能。那天，我站在A部的荣誉墙里，仰望你的照片。你总是出现在第一，第一，第一位，高二部起码有一千多个人吧，但那面墙那么小，只能挤进去五十个，而你永远在第一个，你永远都不知道被你踩在身后的人有多么嫉妒你，多么羡慕你……”
林风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和手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莫书涵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如果你没听懂，就当我是在说屁话吧。”
林风也沉默了一会。
莫书涵又转过身来，听起来有些气呼呼的：“你没听见这是抒情和铺垫吗？”
林风也听笑了，觉得这个人喝醉了还挺可爱的，逗他说：“那你铺垫完了吗？可以进主题了吗？”
“可以。”
莫书涵又转过身去，毯子在他身上过于宽大，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
林风也盯着轮廓看了几眼，同样转过身去坐在床边，看起窗外寥落的晨星。
“林风也。”莫书涵叫了他一声，顿了顿，等人回应。
林风也垂着目光‘嗯’了一声。
“我开始讲了。”
“好。”
“不许笑话我也不许告诉别人。”
“好。”
“这部手机是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是我妈和我姐一起送的。本来呢，要送我手机的是方渐，哦，顺带一提，方渐是我生理学上的父亲，我该叫他一声爸爸。但我不会，永远不会。因为他在我小时候带我去海边，在我玩的时候，趁我不注意偷会他的情人，那天海边突然来了风暴，我被卷进了海里，差点淹死……”
莫书涵说到这里，侧过身去望了眼旁边人清瘦的背影，“你知道我有惊恐症吧？”
“知道。”
“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害怕海上的风暴天，它总是会让我想起那段可怕的回忆。一个父亲为了情人，差点弄死自己的儿子，对，弄死，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那个女人为了让方渐证明爱她，让他带我到海边。毕竟当时方渐明明可以带我去很多地方，我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是儿童乐园，去骑旋转木马……”
莫书涵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静静看着林风也。
“在外人看来，我有很多钱，是再也潇洒不过的富N代，可是在我看来，我只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说着，偏过脸偷偷在枕头上蹭了蹭。
“言归正传，说回手机的事。十三岁那年，方渐已经和我们处于疏离状态。过生日前我妈和他打了很多电话，再三确认他能过来，方渐说他早就准备好了生日礼物，是部手机。可生日那天，手机和人都没有来。他总是这样说话不算话，我气得掀翻了生日Party上所有的桌子，蛋糕红酒碎了满地。但是我妈并没有生气，相反地，她笑着送走了所有客人，吩咐人收拾房间，然后带着我和莫书宁逛街去了。”
“林风也，你说我妈是不是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