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迎的眼神有些躲闪，他说：“她是莫家大小姐，又是徐氏遗产的继承人，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在祖宅总比在酒店要安全得多。”

莫书涵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你们要是这么关心她，为什么她离开松岛的二十多年都不闻不问？少在这里假惺惺！”

酒店大堂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吹海风的客人，莫书涵充满怒气的声音引来他们狐疑的目光。

胡迎依旧面不改色：“没有不闻不问，董事长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她。只不过，从未让她知道。假惺惺对她的，是你的父亲，涵少爷。”

莫书涵身子僵住了，手心那几处伤口火辣辣疼得钻心。

胡迎接下来的话无异于伤口撒盐。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她永远是莫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她那样一朵高岭之花为了让你父亲不自卑，学着去坐公交地铁，不再穿奢侈高定……

你知道吗？在遇到你的父亲之前，她滴酒不沾。可你的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如果当初我牵住了她的手，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呢？你想当我继父？”

胡迎愕然。

莫书涵又接着说：“你听着。就算方渐死了，你也不配当我继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配得上我妈！你们都特么滚远点！”

胡迎肩膀松垮下来，仿佛莫书涵的这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自尊与自傲。

“是的，我已经不配了……你放心，方渐没死。董事长已经派人解决了那几个绑架他的人。只不过，他逃走了，我们的人没能把他抓过来。”

“他死不死的和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你难道不是为了他在和董事长较劲，要登上那面荣誉墙吗？”

莫书涵没有回答。他默然望着西餐厅里收拾打烊的一群服务生。

“只是顺便。”

胡迎以为他嘴硬不肯承认，也不想继续拆穿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莫书涵装作漫不经心开口。

“莫向聪是不是在骗我？他是不是为了骗我妈回祖宅才说方渐的离开是有隐情的。”

“我不知道……”胡迎说，“但我知道登上那面荣誉墙是不可能的事。二中的孩子都是成绩很优秀的学生。你的心血来潮根本打不过他们的持之以恒。”

莫书涵静静看着胡迎，浑身上下都散着冷。

“看不起我？只要是我想要去做的事，我可以玩命，他们可以吗？”

胡迎与他对视了几秒，又偏开了目光，说：“没有看不起你。你是莫家的孙子，大小姐的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不过，玩命不可以。不要做让大小姐担心的事。她的身体不好……”

“你怎么这么絮叨？”莫书涵拧着眉，一脸不耐烦。

胡迎愣了一下，少见地笑了：“你长得不像大小姐，但脾气和她很像。”

单凭胡迎这几句话，莫书涵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依然喜欢着莫琳，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想当他后爸？门都没有！

莫少爷不爽看了胡迎一眼：“谁说我和我妈长得不像！我很像她！”

胡迎没有孩子，跟青春期叛逆的问题少年相处经验为零。他硬着头皮点点头，但说的话丝毫没有赞同的意思。

“大小姐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宁小姐长得比较像她……”他顿了顿，提起另外一件事，“宁小姐还有半个月就要回国了。”

一道晴天霹雳从莫书涵头顶炸开，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母老虎不是还有两个月才考试？这么快回来干嘛？

“董事长去学校找你之后，也跟宁小姐联系了，宁小姐说她会带大小姐和你回祖宅。”

莫书宁，你在想什么？上学上傻了吧，你个书呆子。

“不会，她会和我们站在一条线。”莫书涵坚定否认。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胡迎同样坚定。

他这样一说，莫书涵心里没底了。他不知道莫向聪和莫书宁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她提前回国。

莫书宁是个很有主见的母老虎，只要是认定的事，她绝对不会回头，在这一点上，堪称冷酷和绝情。

他有些心虚得说：“拭目就拭目，咱们走着瞧！”

撂下这句话后，他快步走进了电梯。

胡迎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了一会。他迟钝地发现这孩子衣服上的斑驳是泼上去的红酒渍。

胡迎转过身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进了西餐厅。半个小时后，他又走了出来，拨通了个电话。

“今天在海湾公园的西餐厅有两个痞子闹事，查出来是谁。另外，有个叫林风也的高中生，查一下他的底细。”

莫书涵从电梯里走出来，边拨莫书宁的电话边朝房间走。

可一直是关机状态。

他看了看时间，美国那边是上午十一点，她应该在上课。

他把手机装回兜，在幽长昏暗的走廊上孤零零朝前走。

胡迎说他长得不像莫琳，当然，他自己也很清楚，他长得像方渐。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这样一张脸。

甚至，他会讨厌自己。

莫向聪说方渐离开是有隐情的，可这世界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抛妻弃子和他的情人私奔，甚至差点害死自己的儿子。

他永远，恨方渐。

莫书涵攥紧拳头，手上的伤口疼得钻心。

他又疼又孤单，还不得不继续往前。

他忽然很想林风也。

这个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真是无情。

他停住脚步掏出手机，想给林风也发消息，发现房门口有个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棉签碘酒绷带，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药膏。

便签包装袋上贴着个便签。

‘先用棉签沾碘酒给伤口消毒，然后再涂药膏上绷带。早晨涂蓝色药膏，晚上涂橙色药膏。绷带不能上得过紧，如果不会包扎，可以去酒店旁边的药店，那里的医生会帮你。’

这是林风也的字迹，他的字写得很漂亮，写字的手也很漂亮。

原来，他是去给自己买药去了。

胳膊都成那样了，还想着给自己买药，他真的是个大好人。

莫少爷二指禅戳了条信息发给了林风也。

‘谢谢大佬给我买药，你真帅。’

一秒不到，林风也就回了消息。

‘只是顺便。’

呵——

小嘴还挺硬。

少爷翻了个白眼，抱着一堆药走进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远处海面的游轮熄了五彩的斑斓，落地窗和黑夜寂静的海形成了一面镜子。

少年稍显落寞的身影映在了玻璃上。

他静静看着落地窗里的自己。过了会儿他脱下红酒渍洇湿的衬衣，拿起那张便签贴在了胸口。

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吻了纸上的字迹。

*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像一汪涟漪不曾皱起的湖水。

少年的心动如同湖面上的蜻蜓点水，一瞬而起，又一瞬而灭——他们把秘密都藏在最深处的湖底。

谁也不知道，在某个瞬间，有人情愫暗起。

二中的课表依旧从早到晚满满当当，学生书桌上的试卷和习题堆积成山，一场月考过后又要准备下一场战斗。

下一场战斗注定是场硬仗，因为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暑假快到了。

AB两部的学生都铆足了劲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所有人都在盯着那面荣誉墙，幻想着自己照片登上荣誉墙的那天。

莫少爷每天坚持认真上课，眼睛瞪得像铜铃，但是一点都听不懂。

他雷打不动坚持每天上家教。渐渐地，少爷空白的脑瓜子里有了些初见雏形的知识点，就像二中在建的图书馆，地基越打越高，如火如荼开建。

当然，他也有学累的时候。通常凌晨一点他才做完家教老师布置的习题，这时候，他会点开林风也的对话框，默默盯个半天恢复精力，或者从‘一步之遥’那人的贴子里寻找学习方法和技巧。

他手上的伤口恢复得很慢，因为泡澡的时候睡着了伤口浸水发炎，手缠得更像木乃伊了。

林风也胳膊上的绷带也吊了很多天。阿娇上课的时候总会先打趣他俩，说他们两个人凑一起都拼不出一双完整的手。

原赫见林风也受了伤，难过得都快哭了。

当然他哭的原因不是因为林风也，而是怕林风也胳膊恢复不好影响全省物理竞赛。

那些天原赫经常带着林风也去医院检查，听到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一星期左右就能拆掉绷带完全恢复后，原主任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松的时间不长。

半个月后，平静的日子被骤然打破。

一辆警车停在了二中门口。

因为，那天在西餐厅的两个小痞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