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并不在意他喝不喝，端着茶杯率先一口闷下去，倒是有几分男子气概。
它青白的手指捏着土色瓷茶杯，却翘起来兰花指，又多了几分女子的娇俏。
一口吞下茶与水，“茶”以腐肉而制，它咀嚼在唇齿间，一边笑一边说：“这茶叶又软又劲道，你既不是人类，该尝尝看的。”
它又端起茶壶给自己倒满，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最近这村子里外人很少，外人少了，这茶叶的制作也少了许多。”
九童双手随意地放在桌上，两指并拢朝它那边推了推茶杯，淡淡道：“没这个癖好。”
“魏安”笑了一下：“也不知公子此番来，是为了什么呢？”
它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咀嚼的声音太刺耳了，九童淡淡道：“听闻你神机妙算，既已经算到，又何必问。”
“我只看出你姻缘坎坷，对方早已忘了你，是没有结果的。其他的……你藏的很深，我看不出来。”
“姻缘坎坷？”
九童低声重复，苦笑一声，确实很坎坷，但有没有结果，不是这魔物说了算的。
“我也看出，”九童冷笑道：“你身体里住着两只魔物，一男一女，霸占一个身体，想必很辛苦罢？”
“你居然看出来了……”它眯了眯眼睛，自然地转换成了女音与九童交谈：“看在我们是同类，我们不杀你。要不要连手？”
九童移动眼珠看向它，慢慢道：“连手？”
“是。”
“那三个人呢？”
“被我们安排去别处了，毕竟这么大一处村子，只凭我们两个魔，是管不了的。”它道：“自还有两位应付他们。”
“魏安”对自己的同僚很有信心：“就算真打不过，我早已将你带离了那处小屋，他们要寻来也是需要很久的。”
九童也感受到了屋外魔物刺鼻的气味，说不上来的奇怪。
“而且，你知道秦姑为何带你们四个人来见我么？”“魏安”笑起来，尖细难听：“秦姑原本也是那山上一只魔物，它开了灵智，是第一批被我引渡到村民身上的魔物。”
“……”
誊雁山魔物众多，多是死在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因为执念过深演变成了无知魔物，毫无意识，而“魏安”身体里的两只魔与另外两位，则是少见的，从异变成魔物后就拥有意识，从而修行魔道，有了如今的修为。
起初还因为他们始终保留人性，帮助过半山腰村子。
哪怕是魔，在时间的洗涤之下，也慢慢找回意识，人性尚未泯灭的魔物们，就像是民间故事里的田螺姑娘，时常到村子里做点小事。
可谁知，村民们知道后并不领情，惊慌和恐惧的叫声响了彻夜，不少村民想要连夜搬走，却被尚未找回意识的魔物拦截，最终被困在山上。
可即便如此，心底保留善良的魔物们还是愿意帮助他们，理解他们，甚至一路尾随保护，助他们修成山神庙。
魔们曾经也是人类，它们也多么渴望神的降临。
可惜山神庙没有显灵。
倒是另一位神仙下凡历劫路过此处，不仅镇压了村民们口中的恶鬼，更是留下了一处生机勃勃的荷花池。
正是这处荷花池，压得所有魔神魂俱灭，而撑下来的魔物却失了灵智。
“魏安”四只魔也在很长的时间里才找回自我，可身旁曾经怀着善意的朋友们，魂散了、忘了，仿佛又回到了刚死去时孤单呆滞的时候。
它们无法理解，红尘为何非黑即白。
于是，“魏安”两魔共夺一人的舍，其中多数时间以女魔为主。它们带着再次拥有灵智的魔物们侵略了这座村庄。
终究是善成就了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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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秦姑夺舍成功后，却后悔了，想阻止我们继续。可是原来的秦姑一家四口都死了，徒留几只游魂又有何用？”
大婶苦苦哀求，最终“魏安”才留下了秦姑四人的魂魄。
“可秦姑还是不满足，它想要这四个人复活。”“魏安”嗤笑道：“这不，你们几个就到了，真是惊喜。”
“哪怕我们得手了，杀了你们四人，那游魂被夺舍的时日已久，就算进入生人的身体，也不过是木偶一般的活死人罢了。”它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也不知是在说谁：“执迷不悟啊……”
九童垂眸看着桌面，手上的纱布已经彻底松了，看得见里面黄色的草药，和血淋淋的皮肉。
没了纱布和草药的包裹，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从小臂一直到手腕，凝结成血珠而落。
执迷不悟，哪里说得又不是他呢。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郁睢用内丹的部分妖力练了柄长剑，此剑长有一米，剑身的纹路以红为主，雕刻精致剑柄上还有两只支棱出去的小耳朵。
“这是什么？”
“耳朵。兔子耳朵。”
九童早就看出来了那是什么，甚至觉得羞耻，“丑死了！”
于是男人把他抱在怀里，笑着在他耳边说好话哄他。
那一刻，呼吸时吹过来的热气好像龙卷风，顷刻间就将人的情绪席卷为空白。
那柄长剑被放到他手里，郁睢道：“你自化出人形还未有趁手的武器，我便给你自费做来一把，你看是否合你心意？如若喜欢，便取个名字罢。”
九童不太记得那天还说了些什么了，总之他欣喜收下这柄剑。
抚摸着滑而锋利的剑刃，他道：“世间万物必有灵，有灵万物必染尘，此剑唤做染尘罢。”
年少时什么都爱学。
见了几位做诗人，便学着故作高深的说了那么两句。
没成想，有朝一日竟真被困在了红尘深处。
他仍陷入回忆当中，“魏安”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你们四个人里，只有你和我……同源。”
它也并不确定，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反正这三界见就没见过眼前这种，和魔物不沾边，不是人类也不是神仙的物种。
“所以？”
“你在这世上只一位心上人可牵挂，可你所爱之人已步入另一个红尘，早已与你了无干系，不若留在我们身边。秦姑那边，它过于执着，我自会寻些新的外人来……”
“你算错了，实在学艺不精。”九童淡淡开口打断它的话。
倘若没有郁睢，他定然在这世上了无牵挂了，可郁睢是存在的，他的存在成为九童心系的第一人，却不是最后一人。
正因如此，他才真正算作踏入红尘。
九童一手握住桌腿用力向“魏安”脸上一抬，瓷杯落地摔成碎片的声音清脆，木桌掀翻在地的声音更是轰然，“魏安”跳到一旁，盯着地上打翻的茶水，咬牙切齿道：“你……！”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不过套到手的信息还算不错。”九童冷笑一声，扯掉摇摇欲坠的纱布。
纱布和草药落在地上，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你竟敢如此对我！”“魏安”表情扭曲，片刻发出狰狞的笑声，那男女混合的诡异感又一次涌上来：“就你此刻重伤的模样，是抵不过我的！”
“倘若我还打不过你，我还担得起肩上的责任？”九童一脚踹向桌腿，那木桌飞速装向“魏安”，“魏安”躲得很快，木桌便撞上墙，“轰”一声散架。
九童乘胜追击，两指在空中一点，几片落叶纷纷落下。
红色偌流苏的妖气绕着他的手指钻入绿叶之中，九童一挥手，手背轻碰了那叶根，喝道：“去！”
那几片落叶宛如锋利飞镖，杀气凛然地冲了过去，短短两秒的过程中，竟然变换成了多片叶刀。
数量太多， “魏安”避闪不及，还是被刺中了。
它挡在胸口的手背上扎着一片叶，下一刻，落叶宛若水蒸气，在它手背上发热半秒，便化为了空气。
刀口血流不止，血口子一伸一缩，又慢慢愈合。
姿势那被灼烧的触感好似刻入了骨髓，疼得它一时使不上力气。
它这才发觉，眼前这不知是不是同类的家伙，有着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力量。
“哼，不出我所料，你现在应当没有多少气力，你内丹受损，力量运转应当很不稳定。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几时！”
“魏安”目露凶光，半张脸轮廓变大，肤色变得皱皱巴巴，皮肤棕黑，眼皮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只眼白发黑与瞳孔融合的眼球，嘴巴张大了好几圈，牙齿尖而细，像是一口就能咬下人的脑袋。
另外半张脸则是女性柔和的轮廓，眼瞳发红与眼白融合，嘴角咧到了耳根处，唇角用黑色针线潦草缝了几针，看起来丑陋惊心。
这应当是他们死前的模样。
一个被火烧过，一个被剪过嘴。
“想要杀死你们，我的力量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九童不耐烦地眯了眯眼睛，他耐心本就不多，听“魏安”絮絮叨叨那么久，早就耐心告急。
好在方宁没有来。
帝秋也不知如何了……
九童不欲与“魏安”再多纠缠，强制催动体内的力量，妖气源自手心之间，转变为实物。
兔子耳朵的剑柄被他握在手里，染尘剑出鞘，强烈的气流瞬间涨满整屋，“魏安”挡了下脸，而后发出一声嘶吼。
它双手指甲疯长，犹如藤蔓弯曲地刺向九童，九童提剑一挡，削断了漆黑的指甲，后跳一脚蹬上墙面。
巨大的气力让墙面凹陷了几分，而后屈腿一跳！
那双红瞳在空中快成流光，“魏安”瞪大眼，双手交叉在脸前。
它竟没料到眼前这东西竟然有如此怪力！
黑如墨的眼中竟倒出少年快出的残影。
越来越近了。
模糊的五官在某一瞬间被它看得清明。
冷漠的、讽刺的、不屑的。
只见那白发之间忽然支棱起来了两只长长的耳朵。
白绒毛粉耳肉，是兔子耳朵。
而后，长了耳朵的白发少年在空中转动一圈，下一刻，红色的剑光交叉而来。
然后，它的世界只剩下了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九童:想念，想念
帝秋/盛陨（穿上大号的皮）:我来，我来！
郁睢（暴怒）:你们都是替身罢了！！！！他只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