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已渐深，马路上的路灯一一亮起，高楼林立光辉交错。黑色轿车背道而驰，驶向新城区的别墅区，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忙与喧闹，穿过由柏树包围的宽广道路，这边的建筑高低错落有致，联排别墅一栋接着一栋，背山靠海，从上面可俯视窥见整个城市的景色，视野开阔又兼具隐私性。

季泽惟从车上下来，刚打开大门，就有人迎了上来。杨玉珊把他的书包夺了过去，担忧地说：“真是的，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她眼神刚扫过司机，他就率先回答：”去画室待了一会儿，忘了时间。“杨玉珊笑着说好啦好啦，挽着他的手往里走。

“医生说让你不要这么早出院的。”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彷佛只有她在担心他的身体，当事人毫不在意。

“医生说没事。”他发出一声烦躁的叹气，把书包抢了过去要回房间。

杨玉珊感到头疼，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就跟变了个样似的，彷佛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想起了季泽惟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因为早产他那么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保温箱，害她掉了许多眼泪、操碎了心。全家族的人都喜爱他、把他当宝，他是受到祝福的孩子。那时候即使是已经分居的丈夫也会为了他，频繁飞到陲城，天气好的时候抱着他到处散步，困了就把他抱在胸口上唱童谣、哄他睡觉。

杨玉珊赶紧在他关上房门前，把装了水的玻璃杯和药的一双干瘦的手挤了进去，她急冲冲地喊：“药！你在外面吃了晚饭没？没吃的话我给你做点吃的，吃完再吃药。”

他一言不发，只是垂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盘旋在她头上的银发，然后皱着眉默默地接过了白色的药丸又喝了口水，吃完还张开嘴巴证明：“吞下去了，行了吧？”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冰冰。

杨玉珊终于露出个满意的笑，让他早点睡，抱怨似的的说：“真是犟不过你这孩子，要去学校就去吧，周末答应我去复查。”

他快速地关上门，熟练地把藏在舌头底下的药吐在了花盆里。拿出了几粒薄荷糖扔在嘴里，糖块被咬得很碎，甜味刚好渗出掩盖了残留的苦味，一张脸在台灯的光下忽明忽暗，让人无法察觉他的情绪。

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是时筠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发来的第一条信息是：嗨，我是时筠。

时筠当时说自己会很忙，确实不是敷衍推辞的话。除了家长发来的咨询，外面的补习机构也联系了她，打来了一通电话，邀请她到机构兼职，虽然价格会比私接的要低，但总归是更方便且有安全保障。对面那人催她尽快到机构报到，她打算再考虑考虑、多对比几家。

她脑子里有一个计划的总方向，不过暂时还没理清，时筠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三个框分成：高考毕业前的学费、生活费及上大学的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是很大一笔钱，就算把自己全部空闲时间投入到补习中也只能赚到三分之一的费用。

指望时国强是个备用方案，不可靠且可能性低。而且在那次冲突之后，她和时国强几乎把对方都当透明人，说得上算是相安无事。当然，她不会认为时国强轻易放弃折磨她这件事，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坐在桌子前大概一个小时都在回消息，准备关手机睡觉前，才发现季泽惟的头像被一直往后挤，已经沉到了底下。

点开了他的朋友圈，分享其实不是很频繁，大多是转发喜欢的歌曲和画画。现在最新一条是他转发的歌曲，她点开播放的按键，是一个乐队翻唱LIVE版的《夏夜晚风》，让她有点好奇不知道这首歌是不是也在他的MP3里。

夏夜里的晚风

吹拂着你在我怀中，你的秀发蓬松

缠绕着我随风摆动，月亮挂在星空

牵绊着你诉情哀，有你味道的风

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一个夏夜晚风的爱

一颗寂寞的心的爱，一个还在等待的爱

时筠起身打开窗户，把头伸了出去感受着风，脑袋也跟着手机里的歌声轻轻地晃动，她想起了什么，从口袋拿出他给的糖，缓缓拆开糖纸，硬硬的薄荷糖在灯光下闪着蓝色光泽，她放进嘴里，感觉自己好像吃下一颗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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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确实早晚温差大、不少人吸着鼻子来上学，身体忽冷忽热。

“别看了，他去上专业课了吧。”林茵突然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看向后方座位的视野，因为季泽惟整个早上都没出现在教室。

“哦是吗，也不是很关心。”她下意识地回答，抬头看见林茵探究的眼神。

“他是这样的，除了画画，三分钟热度。” 林茵好像把她当作了被甩的小姑娘，又在胸口打了个叉：“别误会，我跟他是发小，可没任何关系。”

时筠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爱，她承认这有点颠覆了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如果只依照外表，她会以为她是个骄纵的大小姐，但她比想象中的要友好。

“好吧，那看来他经常传纸条搭讪。”

“你知道的，男生都很幼稚、讨人厌。” 林茵立起手掌在嘴边补充：“尤其是长得好看的，有恃无恐。”

“而且他还是艺术生。”时筠冷不丁地说。

林茵发出短促的笑声：“行，比我还刻薄。哈哈。”

她看着时筠心里有些犹豫，想了一下还是走到时筠的座位旁，蹲下身子，在她耳朵悄悄说：“帮我快速看一眼裤子。”她点点头了然，让她转过身，幸好校服裤上一片干净。“没沾上，来的第一天吗？”

“嗯，那就好。洗手间那块的镜子照不全，我都没看清。”林茵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露出可爱的梨涡让她也忍不住笑了。

林茵盯着她的笑，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眼前这个并不是传闻中的时筠。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为什么不是自己去认识去接触，而要听信别人的一两句话。

教室外面传来嘈杂声，两人的目光被吸引，同时转过头。“哦，在那呢。”她指了指走廊。

季泽惟倚在对面走廊的栏杆上，和以前的同班同学们围在了一起聊天。即使是宽松肥大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衬得他那么高、肩膀宽阔，腿又修长。因为他总是把背挺得很直，显得姿态很好看，像画笔勾出的优美的长线条。

他们刚上完写生课，还在讨论老师布置的作业，结论是没有头绪，答案为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谈完了长达一分钟的学习，主题很快地又换到了恋爱话题。“哪个班的女生多，七班还是八班？”顾珩拍了拍季泽惟的肩膀，他今年的年度目标是脱单，对于好朋友居然待在全是女生的文科班这件事只能用羡慕嫉妒恨来表达。

“不知道。”他头也不抬，只是把玩手里那部坏掉的MP3。

“搞什么？那你班上有没有美女总知道了吧？”他好想摇一摇对面这人，不懂他在意志消沉个什么劲。

“不关心，没注意。”

顾珩光火，有想掐死这小子的冲动。“你要是再这么敷衍我，我都想给你一下。”他作势抡起拳头。

季泽惟嫌他聒噪，把他身体摆正，面向教室：“那你自己去看。”

“我看你脱单有望，这么多女生看你呢。”顾珩带着坏笑撞了撞他的肩膀，示意教室对面不少女生看过来的眼神。

一回头，他只看到了时筠，正好她也望了过来，但是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中午十一点半到了，响起放学铃声，大家都为了早一步去食堂吃中午饭，人头涌动。

季泽惟忽略了顾珩的说话声音，他逆着人流的方向往教室走，她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两人的视线又碰在了一起。时筠很快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地抓起书包往教室后门的方向走。

她觉得他太吸引眼球，好像天上有一注光一直打在他身上，每个人都能看见。时筠意识到有些人是天生具有让人爱上的能力，她有点想看看季泽惟和一些光鲜亮丽的女孩站在一起，任何人都可以，自己一定会感叹如此的般配。

时筠内心暗暗祈祷他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没过来，自己肯定会失望，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突然书包被一股力提起来了一样，她的余光出现一双崭新的白色球鞋，抬起头，鞋的主人是季泽惟。

“跑什么？”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赶着去吃饭，晚点食堂高峰期人多。”她回答地很快。

“对了，我可以和你说话的对吧？”季泽惟能看到她很密的睫毛，轻微地颤动，让他感觉手心有点痒痒的。

“你干嘛这么问？”想起了自己昨天说过的话，她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我怕你介意。”他配合着她的步伐，放慢了速度。

“哦，已经晚了。”

“那我走？”他耸耸肩，但是说完还是没走，依然跟在她的旁边。

时筠嗫喏：“倒也不用，我没那么没礼貌。”

她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感觉他的心情好像好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