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帆猛然回过头去，就撞上张执笔直的目光，两个人四目交接的火花，恨不能将间隔的空气都点燃。
“不是说好了不见不散吗？”张执慢慢向她走来。
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索性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右手本能地扶在垫子上，是准备好去抵御某种力量。
他笑盈盈来到她的面前，先偏过头看了眼垫子上的手机，然后一脸认真地问她：“你就把它扔在这里？”
静帆平静地点了点头。
“……”面对她的冷漠与直接，他觉得好多话都失去了力量。于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把字句都吞咽了下去。他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克制又不失温柔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
静帆立马夸张地反问：“生气？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张执指了指她身后的海绵垫，低着头说：“给了你手机，又不跟你联系，所以你才想把它扔了，对吗？”
“……”静帆的手指扣紧了海绵垫。
“你以为我不想跟你联系？”张执换到她身边站着，再学她往垫子上轻轻一靠，“是我妈把我的手机收走了，每天看我像看犯人。”
“哦，是吗？”静帆一脸敷衍地问道。
“不仅如此，她还威胁我，只要发现我搞小动作，她就会去学校找你的班主任，然后把你的……”
他皱紧了眉头不愿往下说。
“把我的什么？”静帆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把我的名声搞臭搞烂？”
他说：“我不想对你用那样的字眼。”
静帆耸了耸肩，说：“这没什么，我已经免疫了。相比之下，你是好学生，我是坏学生，你妈妈也拿我没有办法。听说过那句话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懂吗？她想搞臭我，最多是让我臭上加臭，还能臭到哪儿去，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张执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严肃地说道：“你没必要自轻自贱。”
“你错了，张执，这不是自轻自贱，而是有自知之明，或者也可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把手轻放在她的手上。
她扭过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就把手果决地抽了出来。
她说：“你今天把我约来这里，就只为讲你的家庭矛盾？”
他说：“我会讲这些，是因为我看重我们的友谊，不想你对我有所误会。我想以我们之间的默契，你应该能理解我的难处。”
静帆笑着说：“好，我理解，但也仅此一次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快回去你的世界，别再来招惹我这个异类。”
“异类？”张执失望地苦笑了一声，“邹静帆，你是不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异类，只有你可怜，其他人的生活都不值一提，都是些索然无味的配菜。”
静帆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也不会回答，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你错了，邹静帆，你大错特错了！”张执在她的身后咆哮，“你回来，别走！你只要给我时间，我会告诉你的，我真的真的都会告诉你……”
静帆就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那天晚上，她虽然早早儿就上床了，却依旧是辗转反侧到深夜。沉重无比的一颗心里，一边是泪流满面的张翠萍，一边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叫她多给点时间的张执。他们都在向她要求，逼她，强迫她，可她又能怎么办呢？顶多是用那表面的完整，去掩饰内心的四分五裂。
突然，她听见客厅里“噼啪”两声，像是窗玻璃被砸了两下。她赶紧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边伸脚去地上找鞋，一边伸手在床上摸索。摸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那手机已经不在这儿了。如果待会儿真遇上坏人，她只能依靠她的大嗓门儿，或两条细长有力的飞毛腿。
屏住呼吸，她掂着脚挪步到卧室门口，双手合十护在胸前，然后才慢慢地探出头去。还好今晚月光皎洁，让客厅像开了灯一般明亮。静帆迅速地扫视四下，并未发现半个人影，却见那镀上了银白月光的窗户，没有关严，被夜风经过阵阵叨扰，摇摇摆摆的。
原来是它弄出的声音啊——静帆狠狠地松了口气。拍拍胸脯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了夜风习习的窗前。方才惊出的一脑门儿薄汗，风一吹便又消散无踪。倚着窗台，她看着这一片沉寂的小院，地上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青苔，在那清白月光的浇灌下，像极了大小不一的水坑。水面上飘着的淡淡波纹，那么细，那么密，仿佛是从远方而来，又要向着远方而去……还好明天是个周六，不用早起上学。她可以放任自己在这片梦境里，用幻想去填补无尽的空虚。
次日清晨，闹钟响了数次，都被她简单粗暴地按掉了。
就在她以为后患已绝，准备闷头大睡之时，一连串重如擂鼓的敲门声，又从客厅排山倒海而来。
静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鞋都没穿就踩到地上，然后打赤脚跑了出去。
“谁啊？”她隔着门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他说。
“……”静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又敲了两下。她明明能感觉到门的震颤，却又不禁怀疑这只是梦。不是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有些难为情地想，难道就因为她潜意识里的想念，才叫那阴魂不散的张执，那个关也关不住的张执，又一次不顾一切而来？
“喂，开门啊！”
“不开。” 她拿出斩钉截铁的气势。
“真的不开？”
“说不开就不开，你回去吧，不要打扰到我休息。”
这句话一说完，门外也就没了动静，只有几声远去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匆匆响了一下。
静帆将手从把手上收回来。越是想要故作轻松，就越是难掩失落的表情。她转身正要走去卧室，窗玻璃忽地被叩响了，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好家伙！他怎么还趴到窗台上去了！只见他双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一脸好奇宝宝的傻相。
“早啊！”张执向她挥了挥手，吊儿郎当的，像隔着栏杆看动物的游客。
静帆见了很不舒服，遂气鼓鼓向他走了过去。途中被硬物硌了下脚底，她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仅没穿鞋，就连身上套着的睡裙，都是最丑最旧的那条。
见她窘迫地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执偏明知故问地说道：“邹静帆，你鞋呢？”
“……”静帆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他假装害羞地摸了把头发，随即双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瞬间腾空跃起，然后单腿一蹬再一踩，便又从窗台上跳了进来。
“就跟你说了这窗子不安全，你还不信，”他不屑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下信了吧？”
“……”静帆简直快被他整疯了。几步冲到他的面前，仰起头冲他大声问道：“你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他只是看着她“咯咯”地笑，笑得眼睛又弯又亮，像含着一汪清亮的泉水。
静帆被那道亮光一闪，心想，完了，这次他多半又不战而胜。仔细想想，对着这修为不浅的妖孽，与其每次都不欢而散，又留个未完待续的尾巴，倒不如彼此都心平气和地，把要说的好好说个透彻。
“早饭吃了吗？”她将手臂环抱胸前。
“吃了。”
她笑：“这次是怎么逃出来的？跳窗子还是又撒了什么谎？”
他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来了。”
“你来干什么？”
“……”张执的心脏被拧了一下，却不能喊疼，只能用冷漠的表情去冰敷。
她接着说：“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那是你以为，你问过我吗？我从来也没有这么说过啊。”
“可是你已经这么做了，并且做得很好，特别是和宴燕在一起的时候……”
“……”他听完先两眼放空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扬起了下巴，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却恨不能杀了自己。
“快去洗漱。” 他伸手握住静帆的肩膀，将她反转过去，一路径直往洗手间推。
“你又要干嘛！”她边挣扎边大声冲他吼道。
他说：“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保密。”
“那我不去……”
“不行，必须去。“
“……”为了表示决心，她伸手抠住洗手间门框，摆出了一个“大”字，有股子“一夫当关”的气势。
谁知他竟然蹲下身去，将她单手拦腰一抱，再往上一提，这一个“大”字便瞬间聚拢，像一把乖乖收好的雨伞。
他把她抱到洗脸台前，她还是不动，他就将牙膏挤好后递给她。
她一脸呆滞地拿着牙刷，看着他又拿起漱口杯接水，她有些懵了，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在干什么？而她又在干什么？
他把水杯往台子上一放，说：“你再不刷我就帮你刷了。”
她说：“出去。”
“啊？”
“你不出去我怎么洗漱？”
“哦……不好意思……”
张执红着脸退了出去，并将门小心翼翼地带上。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