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执……”静帆背靠在行道树上，微曲着膝盖，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刚刚黄毛那一通输出，看似已说得非常明白，贴吧的贴子是她发的，照片是她照的，这一切都是因张执而起。但她却没有告诉静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如此荒谬地针对。

“难道又是因为他的……”

一辆车从身后呼啸而过，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按下了满脑子混乱的念头，站起身迈开腿就往前冲。

紧赶慢赶，这一趟末班车总算赶上了。

车上空座虽然很多，她还是径直走去了后排，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车窗一开，热风瞬间扑面而来，方才那爬满全身的寒意，终于被毫不留情地扯下。她抱着书包紧闭双眼，想象自己在永夜中穿梭。

然后她万念俱灰地想着，为什么一件好事后面，总是要跟着一件坏事？为什么她一旦拥有了什么，就总有人想要来强收回去……难道真的是她不配吗？她把双手紧握在一起，已经完全不知道轻重，短短的手指甲抠在手背上，几乎全都嵌进了肉里。

等到摸黑上楼梯的时候，她为了让自己不再乱想，嘴里开始数起数来。可是才刚数到了十，一阵酸胀感便塞住喉咙，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砸到了地上。

关键时刻，她多想能自己拉自己一把。可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她甚至都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像一个傻子一样，麻木地数着数继续向前。

拿钥匙开了门走进房中，出乎意料的，王保国居然没有在卧室，而是又邋遢地倒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电视。

静帆就当没有看见，埋着头迅速往卧室走去。

结果才刚走到沙发边，王保国便幽幽说了句“站住”。

静帆没好气地问道：“有事吗？”

他说：“那天送你回家的人是谁？”

“那天？”静帆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妈在家时你怎么不问？是怕我说出你又在偷偷给小王八，不对，王小宝，又在偷偷给王小宝拿钱？”

“我那是给你留脸。”他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小小年纪就这么风骚，领着个男的就往家里带，连我都忍不住替你害臊！”

他以为他这样能刺激到她。他以为她是个如同外表般柔弱的女孩。

结果她却是仰头蔑视他，完全居高临下地说道：“大可不必。没听说过臭虫还会害臊。”

“什……什么？”

“我说，你听过臭虫会害臊吗？”

王保国这下彻底怒了。只见他“噌”地往上一冲，像一头看见红布的公牛，张牙舞抓地，向静帆狠狠扑了上去。静帆想喊，却被他拿手捂住了嘴，另一只则用力掐住她脖子，将她没命地抵在墙上。

“骂啊！再骂啊！你个小婊子！”他从裤兜里摸出遥控器，向后对着电视一按，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动了，并发出不堪入耳的呻吟。

静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额角的青筋肿胀起来，像两条倒插进头皮里的蜈蚣，一头深埋在发丝间吸血，一头在密布的汗珠间蠕动。

就在这时，她猛一抬腿，那只穿着帆布鞋的右脚，又稳又准地，狠狠踢中了他的下面。

紧接着这个狰狞的男人，“嗷”一声从一只肿胀的皮球，瞬间瑟缩成一团废纸。然后颤抖着蹲在地上，嘴里不助地嘶嘶吸气。

静帆连嘴角的血都不擦，掉头飞快地冲进厨房，从菜板上操起没洗的菜刀，转身又跑回客厅里去。

她拿着菜刀指着他额头，她大口喘着气，每每正要蹦出一个字时，又一口大气给扯了回去。

等到终于喘匀了呼吸，她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再惹我一下试试。”

说完，她俯身捡起地上的遥控器，头也不回就关掉了电视，再甩手往王保国背上一扔。踩着他那声刺耳的惨叫，她拿着刀就向卧室走去。

和那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一样，歇斯底里地拼杀了一场，就算是钢筋水泥的身体，也会崩溃成一盘散沙。

她连床都无法靠近，只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凭本能用身体把门抵住。

什么伤痛，只要能哭出来就还算好，至少还没到绝望的地步。可若那伤痛变成剧毒，从血液伤入骨髓，就像她现在，那么就算心痛到休克，眼眶里也依然是一片沙漠。

她就这样子坐了一夜。坐到窗帘浮动了几下，房间里黑暗被晨光驱逐。不用看表，也知道是到了做早饭的时间。

静帆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发麻，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顺着她血管一路啃咬。血涌上头，晕眩感如同那翻滚的海浪，一波强似一波地涌向她，拍打着她。她依然手拿着那把菜刀。当她快要站不稳时，也只有它能给她力量。

那天做完早饭之后，她就去厕所简单洗漱。擦脸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凹陷的黑眼圈，像一个枯朽暗沉的木匣子，却竟又如同奇迹一般的，含着颗闪闪发亮的眼仁儿。她用那眼光审视自己，审视这一张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脸庞。她想，就算是半死不活的植物，也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活着才等得来阳光和雨露。她要让活下去变成信念，而不仅仅只是本能。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

期末考试一考就是两天。最后一门英语课考完后，静帆走出考室，刚好碰上了王阳，也正从隔壁考室走出来，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考完了怎么还不开心啊？”

他懒懒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她伸手拧了把他的手臂，他捂着嘴大叫。她说：“你小子有时候就是欠收拾。”

他一边揉手臂一边问道：“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她手一摊，肩一耸，说：“反正都写完了，至于其他的就交给运气咯。”

“我要是有你的心态就好了……”王阳胡乱抓了抓后脑勺，像要把烦恼都抓走似的。

他问：“你待会儿放学了要干嘛啊？去玩儿吗？”

静帆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前方的声音打断：“不好意思，她要和我一起。”

王阳和静帆同时抬头，才发现张执已来到面前。这一层是文科排名靠后的考室，距离理科一考室，有一段绝对不算短的路程。

短暂地愣了片刻之后，王阳仓促地笑了一声，便往左一让，加入了回教室的大部队。理智告诉他，任八卦之火再怎么燃烧，也绝不能当那“第三个人”。

王阳走后，张执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放学后在校门口等。”

她原本还想要开他玩笑，说他跟接头特务似的，就还差帽子和长风衣了。可是当她用余光瞟见，在路过行人里，已经有很多双笔直的视线，向他们齐刷刷地射来，她便语速飞快地说道：“待会儿我要去zone18一趟。”

他说：“那就去咯。我不能去吗？”

“……”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微微点了点头，说：“晚点再见。”

说完便绕开他往教室跑去。

原以为今天不布置作业，陈静随便讲几句就算了。没想到她这次却讲了很多。好像高二刚开学那样，洋洋洒洒，事无巨细，一句话总是翻来覆去。但即便如此，大家也对她也出奇的包容。因为待会儿放学过后，她就要开始休产假了，卸下了班主任和英语教学，从此和十六班再无交集。

此刻全班同学们都觉得，纵使这不出色也不够团结的十六班，只是个临时的草台班子，那陈静也当了一年的班主，会不舍，当然是真的。

所以除了静帆以外，几乎人人都热泪盈眶。

结束后陈静流着泪下讲台，班长又喊了一声“起立”，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然后在班长的带领之下，热情澎湃地大声喊道：“陈老师再见！”

好多女生都在抹眼泪。

王阳回头看了眼静帆，热情立马就冷却下来。他说：“她走了你比谁都高兴吧。”

她说：“我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没人再看你不爽啦。”

“别人看我不爽，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默默回过头清理杂物，开始把书本往书包里塞。

静帆则一动不动地说：“她只是回去生个孩子，其间又有假休，又有工资拿，还可以和自己的宝宝在一起，这日子简直不要太好哦！”

张执把书包拉链一拉，起身翻了她一个白眼，说：“好好去和你男朋友约会吧，冷血动物。”

说完便一溜烟儿从后门跑了。

静帆等大家都走差不多了，才开始慢慢收拾东西。

出校门后，没看见张执，她准备先走去小卖部那边，买一根冰棍儿，然后再仔细找一找看。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只大手给拉住了。

“怎么这么慢！”张执拽着她愤愤地说道。

“你傻呀！”静帆脚步飞快地相跟着，“这不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张执不再与她争辩，一心只想她走快一点，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还好这会儿车还算多，随便一招手就停了一辆。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起初还觉得有些拘谨。直到司机拧开音响，放出了一首耳熟但忘记名字的老歌，唱什么“时光已去永不回”。张执和静帆互看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再各自看向窗外。默默无语间，两只手已悄悄地牵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