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zone18门口下了车后，张执便走在静帆前面，一鼓作气地，先一步走到那屋檐下去。像小孩子一样，想暗戳戳表现他对这里很熟。

静帆走上前去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你管呢，”他说，“反正是万无一失就行了。”

她听完就在心里面想：“面对那些在暗处的‘敌人’，比起万无一失，他更应要提防的是百密一疏。”

“还愣着干嘛？”张执双手插在裤兜里，仰起头冲酒吧努了努嘴，“不进去吗？”

静帆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刚过七点，这样不早不晚的时间，是在深夜到来之前，酒吧的最后一段闲暇。静帆上前把门推开，让张执先进，然后她才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起向大厅走去。

张执这一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第一次来坐的位置，又坐下去，感觉和之前已大不一样。

静帆笑他：“没想到你还挺念旧嘛。”

张执笑笑也没说话。

吴老板亲自送菜单过来。

“哟，小伙子，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帅嘛！”吴老板坐在了他们中间。

张执偏头轻咳两声，想压一压不合时宜的尴尬，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然后他才说：“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在您这儿喝醉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你小子。”吴老板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喜欢，就像爸爸对儿子那种。

“不好意思哦，”静帆把手肘撑在桌沿上，像上课时那样规矩地举起手，“你们俩能让我插句话吗？”

吴老板伸手刮她的鼻头，笑道：“没大没小！有什么事，说吧！”

“嘿嘿嘿……”静帆坏笑着搓了搓手，“还不是跟您这儿唱歌的事呗。明天我就正式放假了，时间上再也没什么冲突，还请您时刻想到我哦！”

“这有什么问题。”吴老板爽快地敲了敲桌子，“你就是不提，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们这儿已经有好几波客人，点名要听你唱歌了。”

“是吗！”静帆兴奋地喊了一声。

“不过……”吴老板抬手摸了摸下巴，“不过你下学期就高三了，课业上真一点也不操心？”

张执在一旁笑出了声。

静帆狠狠瞪了他一眼。

“行吧！凡事心里有数就行。”说着他便站起身来。

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他说：“对了，差点忘了，丫头，你最近是不是惹什么事了？”

“嗯？”静帆赶紧看了眼张执，“没有啊……您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吴老板说：“前几天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有人匿名跟他们投诉，投诉我雇用未成年唱歌，还说了你的名字和学校。”

“……”那一种熟悉的阴冷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静帆的身体。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虽然有一个方向，却又无法确定，这件事和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她只是匆匆地想了一下，没敢深入。然后忍不住去看张执，才发现他也听得很认真。

吴老板接着说：“既然不是针对你的，那肯定是针对我的！我就知道！”

“吴老板……”

吴老板情绪激动地打断道：“你就别管了，对这些‘红眼病’我早有准备，你放心唱你的，我就说你是我认的干女儿，没事儿来这儿唱着玩儿的，怎样？招谁惹谁了？”

静帆一想觉得也是。反正他们又没签合同。

等到吴老板离开以后，静帆刚点的饮料也到了。她给自己叫了杯“自由古巴”，朗姆酒加可乐调的甜酒，喝不醉人，却只给张执点了杯西瓜汁。

张执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冷冷问道：“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就是不想你喝酒的意思。”

“……”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抬起头想找个服务员过来，却发现没有一个在周边。

静帆若无其事地说：“你刚刚不还跟吴老板抱歉吗？怎么这么快又想喝了。本来酒量就差，还贪杯，你忘了你上次吐多惨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有你在能一样吗？更何况你都还未成年呢，瞎喝什么酒！”说完他抓过她面前那杯，不管不顾地，拿掉吸管往桌上一扔，端起来就立马喝了一大口。

静帆只是无奈地笑笑，就把西瓜汁拿了过来，低头咬住吸管，也没有喝，怕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呆，就假装找件事情来做。

张执看着手里的酒说：“还在想吴老板说的事吗？”

“啊？”静帆松开嘴抬眼看他。

他说：“最多不过就不在这儿唱了，也没什么不好。”

她知道他又是话里有话，所以并不接茬儿，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说。

静帆笑了，眉眼弯弯的好像新月。她说：“那就是单纯想见我咯？”

他回：“想啊，你不想吗？”

“……”好一个完美的“还施彼身”。

赢得漂亮，可他却根本无心恋战。当她还在想应对的话时，他已把书包放在腿上。

“你要走了？”静帆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没回答，直接伸手从左边的口袋里，抓出来一支白色手机。仔细一瞧，正是静帆还回去那支。

“你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不是被没收了吗？”静帆瞪大了双眼问道。

他说：“没收了就不能还回来了？”

想了一会儿，她突然虚起眼睛看他，目光中透出来一丝审视。她说：“该不会是你‘偷’出来的吧？”

“……”他真是彻底败给她了。

把手机推到她的面前，他认认真真地说：“不是偷的，我不是贼，它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这是物归原主，懂吗？学了这么多年语文，怎么连基本的动词还用错？”

“可是……可是我拿它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有？”张执端起酒喝了一口，“你暑假就不想联系我了？打算搞消失吗？”

“我……”

“你什么你，”张执嘴角上扬了一下，“好好拿着，按时充电，不要漏接我的电话。”

她又低下头咬住吸管，蚊子似的“哦”了一声，就灌了一大口西瓜汁进去。脸红也没有让他看见。

那天晚上她缩在床角，心情大好，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默默在黑暗中守着那手机。小小的屏幕发着白光，照得她眼睛碧荧荧的。也许是因为失而复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也许是即将到来的暑假，让她感觉到重获新生，于是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能疲惫又敏锐地醒着。随手点开手机□□，发现张执也还在线上，她便发了个“笑脸”过去。

谢天谢地他几乎是秒回。他说：“夜猫子。”

她又发了个“喵”字过去。

才刚分开没多久的两人，这会儿又开始想念起来。他说：“怎么办？”

她给他发去三个问号。

他说：“想你。”

她发给他一个“害羞”的表情，然后说：“我也是。”

他想也没想就敲下一行字：“要是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静帆的心跳差点没跟上。

她原想发一个表情去敷衍，可是转瞬一想，又觉得这不是能敷衍的话语。

她说：“谁都不可能天天在一起。”

这下就换成他那边沉默。

过了好久，她问：“你睡了？”

他说：“你快睡。”

她说：“你不睡，我就陪你，反正我也还睡不着呢。”

他发给她一个“月亮”的表情。

然后彼此都不说话了。

她把手机紧贴在胸口，像是在给他听她的心跳，噗通噗通的，她就是一声声数着才睡着的。

在家无聊地待了几天，都快待出毛病来了。每天除了吃饭做家务，她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门锁是新买的，钥匙她都随时挂身上。有天中午小王八来吃饭，张翠萍让静帆去切了只卤鸭，加一道菜。自己也破天荒亲自下了厨。

吃饭的时候，静帆先夹了只鸭腿到碗里，张翠萍瞥见也没说什么，伸手便去找另外一只，结果怎么也没有找到。她问静帆：“还有一只呢？”

“不知道。”静帆边啃鸭腿边说，“也可能这是只独腿鸭吧。”

张翠萍没忍住笑了一下，当然知道是女儿在搞鬼，但她也没表露，夹了根翅膀给到小王八，说：“吃吧，啊，吃了翅膀大鹏展翅！”

静帆在心里大肆笑道：“王八要怎么大鹏展翅？”

去学校拿成绩单那天，是一个热浪滔天的大晴天，走在路上脚底都发烫。

静帆刚一走进校门，正拿纸巾出来擦汗，就看见前方人头攒动，还没靠近就觉得更热了。

原来是文理科前一百名的成绩榜，已经张贴在教学楼门口。毫无悬念，张执又是年级第一。满分750，他考了725，校长都恨不能放鞭炮庆祝。

静帆平静地走进教室，没想到教室里也一片平静。大家三五成群地分坐着，手里都拿着一张单子，小声交流，几家欢喜几家愁。

静帆从前排往后排走，见王阳也坐到别处去了，也没顾得上看她一眼。而她的成绩单就在课桌上，像一片被人丢弃的废纸。除她之外，就再也没有谁会关心了。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那废纸上写着什么，这一个剧情过分跌宕起伏的高二下学期，总算是彻头彻尾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