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赶回方宅时，孔氏正一脸慌张的往外冲。

她瞥到方淮、曹氏两人，面上愈发慌乱，惊惶得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孔氏忽而眼珠一转，神色随即一定，这神情变化，说来复杂，实则这只有一刹那。

“你们可算来了！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淮与曹氏也没心思留意孔氏的表情，只匆匆忙忙地跟着她往正房里奔。

几人还未进屋，方永祥无力的叹气呻吟便已传入三人耳中。

方淮见状一惊，快步上前，想坐在床沿，却被孔氏抢先一步。

“老方你别急……阿实去叫大夫了！”

孔氏甫一坐下，便一面哽咽说话，一面伏在方永祥身上。

而曹氏也抢着跑到孔氏身边，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方永祥，一不留神惊呼出声，呆愣在原地。

一瞬后，她蓦然回神，一边往外赶，一边急急道：“我得叫阿定回来——”

方淮见她如此，心里一慌，一个箭步冲到曹氏旁边。

她看到面如金纸，只嘴巴在哼唧的方永祥，脸色凛然，敛眉扬声问：“娘，爹他怎么——”

“你爹说想喝尹娘子家的紫苏饮子——”

孔氏趴着的身子猛地直起，同时疾声催促方淮：“你快去买！”

方淮蹙眉，满目担忧的盯着方永祥，怀疑发愁道：“爹他还能——”

“你还在这儿傻站着作甚么？”孔氏扭头瞪方淮，吼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还不赶紧去？”

“你爹的话你都不听？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有点孝心？”

孔氏神色严肃，嘴上接连发问，让本就慌乱的方淮不由惊慌失措。

她不禁呼吸一滞，匆匆瞥了眼奄奄一息的方永祥，当即转身冲出方家。

孔氏望着她的背影，眸中极为罕见地浮现一抹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

“紫苏饮子——”

方淮发髻散乱地冲进方家正房，她衣襟湿透，极为狼狈的捧着一个水袋，伸手朝前递。

然而却无一人回她，屋里静的出奇，她微微喘了口气，急忙抬眸。

方淮见前头几人正背对着她立在正房，房里却鸦雀无声，她不由瞳仁一缩，慌里慌张的松开了手。

“啪——”

水袋被她随意一甩，直直滑向门口，歪七扭八的摊在门槛边上。

方淮粗暴地拨开面前几人，径直扑向方永祥躺着的床上。

“淮娘——”

曹氏眼疾手快，从方淮身后一把抱住她，嘴上道：“淮娘，爹走了，你别乱动——”

方淮闻言动作一顿，而后挣扎得愈发厉害。

“你怎么回事？爹都——”

“让她去看她爹。”

孔氏勉力睁开她那红肿得像个桃子的双眸，沙哑道。

曹氏望向忽而出声的孔氏，嘴唇蠕动却没再出声，丢开了拢住方淮的手。

方淮立在原地，呆愣的看着床上的方永祥。

他闭着眼，阒然的躺在那儿，好似只是在睡午觉，过半个时辰便会醒来。

那双眉毛依旧乌黑浓密，鼻子仍然那么挺拔，就连嘴唇也泛着红。

只有胸膛，一动不动的胸膛……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靠在爹那温暖有力的胸膛上，向他央求撒娇买毽子。

而最多的时候，还是爹一个用力便能抱起还是稚子的她，耐心的与她说话，教她道理，使她明理……

念及此，方淮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呜咽着扑倒在方永祥身上，哽咽啜泣，竟说不出一句话。

“爹……你怎么、不等等……”

方淮哭得抽噎不止，身子抖个不停，泪水顺着两颊流下，淌到方永祥的衣衫上，瞬时濡湿了衫子。

她紧紧握着方永祥的手，一直喃喃自语：“我错了……我该听、嫂子……”

“淮娘，”久久不出声的孔氏又开了口，她哑着嗓子道，“……你爹走之前，有事想与你说。”

方淮垂着的头立马抬起，她用那双红得可怕的双眸，直直的盯着孔氏，默不作声。

孔氏移目，下意识避开那双认真郑重的眸子，她顿了一下，低沉道：“让你将灶上手艺教给庆娃。”

话音落下，曹氏闻言一怔，悄悄瞥看方淮，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屏住呼吸。

方淮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香囊，却被其柔滑的手感惊醒。

那个师父亲手绣的香囊，她已经收起来了……

方淮想起师父临终所言，咬着唇，垂眸不敢望方永祥。

“我……做不到。”

曹氏听后眉头一皱，险些跳出来怒骂她。

孔氏瞥曹氏，脸上隐含警告，而后又出声：“连你爹的遗言也不顾了吗？”

方淮攥紧方永祥的手，看着他的脸，久久不语。

她半晌才张开嘴，涩声道：“师父遗言，只收女子为徒，我没法教庆娃。”

曹氏愣住，随即道：“你不听爹的话？这可是爹的临终遗属！你还把爹放——”

“你闭嘴！”孔氏粗鲁的打断曹氏，她面向方淮，凝视她道：“淮娘，你给个准信，到底教不教庆娃？”

方淮垂下头，抚摸着方永祥的脸庞，泪眼婆娑的摇头，缄口不语。

孔氏见状，无声地松口气，双眸闪过一丝无奈与庆幸。

“不孝之子——你竟敢——”

“够了！”孔氏瞪曹氏，了当道：“还轮不到你来说淮娘不孝！”

曹氏胸膛不住起伏，却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她凶狠地剜了眼方淮。

方淮头垂得愈发低了，虽一言不发，手却抖了起来。

“淮娘，除了此事，你爹还说了一事。”

孔氏说得极慢，几乎称得上是一字一句：“他让你嫁去纪家。”

话毕，孔氏双眸盯视着方淮，丝毫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方淮闻之一怔，手不由微微松开，僵滞的看着已然惨白的方永祥。

曹氏与方扬定相互对视一眼，心里的不忿已经消去，反而涌出一股期待。

两人望着直愣愣的方淮，盼着她的回应。

而方家的其余人自然同他们一样，都翘盼能与发家的纪家攀上关系。

毕竟，纪辰可是举人老爷！

在曹氏等得不耐烦，正要开口催促时，方淮出了声。

“好。”

孔氏与其他几人，顿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