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至，见天儿的晴空万里，清风徐徐，河边柳树悠闲自得，柳叶随风轻轻飘动。
兴先街市井，不少小摊都摆出应季饮子，有下火的竹叶熟水、清热的白荷花露、爽口的木瓜渴水……
各色各样的饮子摆在摊面上，以供过路行人自行挑选，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夹杂着几声还价叫喊。
排在末尾的妇人踮脚往前看，嘴里不住埋怨嘟哝：“才到立夏，人就这样多了？下回可得来早些……”
“叨扰了，纪辰家是这儿吗？”
一道清润的男低声蓦然出现，等着买饮子的妇人闻言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他面容隽美，身姿潇洒，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深不见底，正淡淡地盯着她。
男子见妇人愣愣的看着他，眸底浮现一抹不耐，打量着换个人问话时——
“哦哦……纪家就在隔壁巷子，你进去就能瞅见，上面挂着匾额呢！”
妇人回过神，边说话边感慨：“纪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竟然出了个举人老爷！啥时候咱家要是能出个秀才，我做梦都能笑醒——”
男子俶尔捏紧拳头，眸中闪过一丝幽深，脸色变得晦涩难辨，转身大步离开。
他站在纪家门口，抬头看着牌匾上的两个金字——纪宅，眸光沉沉。
全屋上下，也就这个匾额能入眼。
男子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抿唇抬手——
“你来这儿作甚么？”
一道熟悉的女声倏忽传来，男子错愕扭头，侧目望之。
“娘？”
谢易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巷口的严氏，诧然道：“您怎么……在这儿？”
严氏面上难得露出严肃模样，冷冷地瞥看谢易，沉默地拽着他疾步往外走。
谢易望着严氏的背影，这时已然反应过来，知晓严氏来此所为何事……
他略带不甘地回看了一眼纪宅，又瞟了眼身前的严氏，无声叹息，抿唇缄口。
“啪——”
严氏重重地合上谢家大门，狠狠瞪了眼谢易，拉着谢易往内院奔。
“你去纪家想作甚么？若非我跟在你身后，你还想进纪家大闹一番不成？”
谢易轻轻甩开严氏死拽着他的手，眉头紧锁，垂头掩下眸中心绪，一言不发。
“我昨儿话说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想如何——”
严氏见他如此，咽下剩下的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走到谢易身旁，抚着他的背，语气放缓道：“易哥儿啊，金沙你还记得吗？”
话毕，严氏也不管谢易是何表情，自顾自道：“我知你那时是担心家里因此事陷入慌乱，但你不该杖责她。”
此番话语，谢易忽觉熟悉，他想起方淮那时所言。
念及两人均反对他所为，谢易出了声，他淡淡释疑：“杖责她，既能惩戒其余下人，又管用，能约束金沙，为何不该杖责？”
“还有一事，她因此事怀恨在心，致使娘大悲发病……”谈及此事，谢易疑惑又憋闷，不解问，“为何不发卖她？反而让她家去？”
严氏默了一瞬，而后盯着谢易，开口细细解释。
“你想的不错，但也该考虑全面些，那时谢家飘零落败，我与老爷又病倒，下人们自然惶恐不安，这时再重罚她，反倒叫她不忿。”
“我的症结你不知？是金沙还是你？发卖她又有何用？解你一时之气？你可知金沙是谁人之女？你外祖母贴身丫鬟的大孙女！你外祖母还说要给金沙添嫁妆。”
“不看僧面看佛面——”严氏见谢易不以为意，只能另辟蹊径道，“若是她知晓自己孙女被发卖，心中不忿，对你外祖母不利——我又如何回娘家，怎么面对爹娘？”
严氏舒了口气，见谢易依旧默然，无奈徐徐道：“让她家去，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我已书信与娘，她定会好好管教金沙，你无需为我忿忿。”
“你去纪家闹腾，先不说你能把纪家——纪辰怎样，至少旁人会觉得，谢家谢易无礼至极，鄙于不屑！”
“你只顾自己快活，全然不管此事会带来何等后果。”严氏停顿了一下，转而劝解道，“你觉得一个声名狼藉的商户子，和一个中举的好儿郎，方淮会选哪个？”
谢易闻言猛地抬头，双眸缓缓睁大，他倏忽念起自己所行错处。
“娘，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严氏不由欣慰点头，轻轻咳了咳，笑容满面道：“也不枉我费这番心思了……”
“娘，谢谢！”谢易用力地抱了抱严氏，他欣喜地冲向正院，高声叫喊：“望远！望远！快出来！”
丫鬟寻机出来搀着严氏，扶她去花厅吃茶。
——
“淮娘！田嫂子让你今儿晌午去她家，他家伯兄来做客，你去做几个大菜撑撑场面，我都应下了，好好做，给我长长脸！”
孔氏喜滋滋地掂着日渐丰盈的钱袋，对院里浇花的方淮道。
方淮动作顿了顿，只能默默点头。
曹氏羡慕地瞟了眼孔氏手上灰蒙蒙的钱袋，转而凑近方淮，略带谄媚道：“淮娘，这几日纪辰一直来咱家呢，这般有才有情的男子世间少得啊！你可真有福气！”
方淮面无表情的抬高水壶，她垂眸看木香花，嘴上轻嘲：“嫂子，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自己与他和离过了。”
曹氏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夸纪辰：“更显得纪举人难得了！那些老爷哪里还会回头再娶和离过的？只有纪辰——这般重情之人才会如此！”
方淮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放下水壶，淡淡道：“我要先去田家一趟，问问田嫂子客人有何忌口。”
孔氏当即开口拦下曹氏，叮嘱方淮尽力做菜，别丢了方家脸面。
方淮又一次沉默点头，她走出方家门，竟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轻轻抚摸着巷里开得妍极的淡粉朱槿花，心里突生茫然。
立夏到了，朱槿花竞相盛开，朵朵生机盎然，个个争先恐后地舒展腰肢，尽情地沐浴日光。
自己的立夏又在哪呢？
方淮心里迷茫失措，手上没个分寸，险些掐断一朵朱槿花。
“方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