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辰，婉娘四角俱全，你为何要弃她，非要那方家女？”
徐氏见纪辰垂头，缄口不言，又忍不住开口劝道：“婉娘爹是秀才，功名虽不比你，但人家底厚，若非她娘离世，他爹岂会来萃州城看望岳丈？你俩就是有缘——”
“娘，我那时已与你说得一清二楚。”
徐氏哑然，她默了一瞬，又不甘心道：“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
“娘。”纪辰打断她，抬手揉太阳穴，厌烦道，“我意已决，你若无事，操心阿阳的亲事吧。”
说罢，他也不管徐氏是何反应，拿起手边的木匣，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徐氏愈发不满，她埋怨道，“咱家拢共就多少银子？阿阳还在读书呢！你还乱用！是不是给她买甚么了？她哪里用得着这些？”
“她家穷得吃饭都成问题了，你买这些个玩意有甚么用？况且她有那心思捣鼓这些吗？日日在灶台忙活，人都被熏老了！”
徐氏对方淮的怨气前所未有的浓烈，一是怨她缠上纪辰，二是嫌她粗鄙俗气。
最为关键的是，她觉得方淮占了她顶顶满意的婉娘位置。
“若娘不愿与淮娘待在家里——日后我会与淮娘搬出去，过节再回来。”
“不行！绝对不行——”徐氏一蹦三尺高，嗓音尖利，态度坚决，她立马冲到纪辰面前，盯着他叫：“你要丢下我们？为了让你读书家里甚么也没了，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家里对我的倚重，我感念于心。”
纪辰疲倦地叹气，垂眸看着手里的木匣，面无表情道，“既然娘不愿就算了，但淮娘，我不会让步。”
徐氏见纪辰表情隐忍，心里又升起浓浓的疼惜，她声音放柔，安慰他：“阿辰，你放心，咱家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想法子开书塾，绝不辱没你的举人功名！”
纪辰扶额闭眼，只能再一次对她解释道：“我说了多少遍？好几家私塾都邀过我，教书没那么容易……且让我在家歇几日吧。”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无奈又无力。
徐氏噎住，自从纪辰从京城回来，便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又着急又心疼。
至少——阿辰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纪家好不容易出了个举人老爷——
徐氏一面思忖，一面开口：“旁人开的私塾哪里比得上自家的？诶！阿辰你跑甚么——”
她话还未说完，纪辰便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
徐氏看着纪辰高大却显消瘦的背影，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
“叨扰了，伯母，您近来可好？”
唐宁婉朝徐氏行了一礼，而后温柔笑笑，柔声道：“我代家父向您问好。”
话毕，她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双手奉上手信。
徐氏瞥看那幅字帖，嘴角的笑险些没挂住。
读书人家就这点不好——尽送些没用的东西！
“伯母，这是我亲手为您做的手帕，不知您可喜欢？上回真是多亏伯母援助，引路带我家去”
唐宁婉对徐氏歉意一笑，细细解释：“家父本想同来，事不凑巧，昨儿家父老师召他去了邻城，今儿天未亮便坐马车去了。”
她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方做工精致的缎面手帕，动作轻柔缓慢，优雅又不俗。
徐氏略略伸头仔细一瞧，那帕子上面绣了精巧的枝枝桃花，或盛开、或待放、或花苞……形态各异，朵朵似真。
“乖乖，这上面的花活像真的！”
徐氏不由惊叹，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摸着那柔软细腻的绸缎，摇头叹道：“我的儿，你这手女红真是没话说！这帕子若是卖出去，少说也得二十两吧？”
“哎哟哟——”徐氏慌乱地向唐宁婉求救，“这帕子怎么粘在我手上——”
“伯母别急。”
唐宁婉凑近她，拉近手帕定睛看一看，原来是徐氏手上老茧勾出了一丝茧线。
徐氏看唐宁婉伸手微微一挑，手帕便离开了她的手，徐氏忙小心翼翼地接过，捧着手帕揣进怀里。
“婉娘，真是让你费心了。”徐氏扭头，对唐宁婉乐呵呵道。
她也不是没见过用料昂贵的帕子，但那是远在京城的事了。
自回萃州以来，她再没见到这么娇贵的料子了……
徐氏愈想愈怄气，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杀的！公主说话也不算数——这上哪说理去——
“伯母，可是有烦心事？也许我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徐氏抖了一个哆嗦，她回神望着满脸诚挚的唐宁婉，清了清嗓子，道：“没事没事，就是走了会神，你在这儿坐会，我去给你泡茶。”
话毕，她一溜烟往正房跑去。
徐氏一进屋就把唐宁婉的家景尽数告知，她连气都来不及喘，就问：“当家的，我打算让唐宁婉嫁进来！”
纪父立即颔首，赞同道：“方家女确是不够看，她一个抛头露面的厨娘哪里配得上举人老爷？对了，我这就要去南山楼，夕食不必为我预备了！”
徐氏欲言又止，在她犹豫的这一瞬，纪父已然套上外衫，大步往外走了。
她看着纪父日渐臃肿的体态，忍不住啐道：“你倒是快活去了，留我们几个吃糠咽菜！”
自打纪辰一家从京城回来，来找纪辰与纪父的人，随着日子的流逝，只增不减。
若非纪辰自个儿不愿与他们打交道，他一个月都能不着家！
更有甚者，开出高价让纪辰去家中做西席，徐氏与纪父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奈何纪辰一口回绝了。
一旦念及纪辰所取得的功名，及如今颓唐的模样。
徐氏嘴上便忍不住狠狠咒骂：“死了下油锅的骚货！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种子！”
她虽语气凶狠，唾沫四溅，却不敢连名带姓，甚至称得上骂得含蓄。
“夫人，小姐让婢子过来帮忙。”
唐宁婉丫鬟忽然出声，徐氏吓一跳，她猛地一吸气，险些憋死自己。
她猛捶胸脯，脸上通红，匆匆摇手道：“咳咳咳……不用，不用……”
徐氏送走唐宁婉，一个转身便往宛南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