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沈云钊却迟迟未归。
今天爬山，明天涉水，后天街头撸串。每日行程三餐全报备，配上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头照。
戚昀按时按点查收，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旅行青蛙。
戚昀：[你该不会要在那边跨年吧？]
沈云钊：[不啊，我要回去过生日的。]
戚昀：[。]
考研周平稳过去。俞溪苟完最后一门考试，给戚昀弹射十几个爱心表情。
满屏火热中，戚昀礼貌回复：[恭喜，但下次还是发[握手]吧。]
白天上班，和沈云钊抽空摸鱼聊天；晚上写文，和小明论战三百回合。
27号，旅行青蛙终于回校，熬到傍晚下班，西装搭羽绒服出现在药学院楼下。
“你大奔呢？”戚昀寒风中缩着脖子，四周扫一眼。
“在车库呢，我一会还得回去加个班。”
“你加班？挺稀奇。”戚昀再看一圈，问，“自行车也没有？”
“昂，我走过来的。”沈云钊拍了拍大腿，“打底裤加西装裤，抬不起来。”
戚昀：……
两人慢悠悠走去夏荷吃饭。
“你今天什么任务？穿这么正式。”
“年底了，述职啊。”沈云钊说，“要么我就玩到29号了。”
“哦。”戚昀心里发酸，“你还有年假呢？”
“昂。”沈云钊说，“岗位不同，我们搞情报又不是学生工作，可没你那么长寒暑假。”
这倒是，戚昀心里平衡了一些。
沈云钊眯起眼笑：“你这周过得好吗？”
“挺好的。”戚昀微微颔首，又想起来，“我的茶叶呢？”
“在车里。”沈云钊说，“等会儿你跟我去图书馆。”
“我干嘛要跟你去？”戚昀莫名其妙。这人在外玩了一圈，回来约他一起加班？
怎么敢的啊？！
“好久没见了嘛。”沈云钊插兜，“培养培养感情，周末还要一起过生日呢，可别生疏了。”
戚昀无语。
“我加班很快的，就半小时，开个线上会议。”沈云钊给人顺毛，“一会儿你去看看书，要么在我办公室玩手机也行。”
“然后呢？”戚昀嘲道，“你开完会，各回各家？”
“我送你回去啊！”沈云钊说，“开大奔哎！”
“……哦，然后我自行车放学院，明天一早还得走路上班是吧？”
“这有什么，你需要的话，我明早再来送你上班嘛。”
一小时后。
吹着图书馆暖风，戚昀觉得自己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吃不吃小零食？”
戚昀坐沙发上随意翻着杂志，头都不抬：“图书馆吃小零食不违规？”
“办公室是法外之地啊。”沈云钊刺啦一声撕开棉花糖包装袋，“又不在外面服务台，没人看见，安全。”
“监督你上班摸鱼看小说的那位哥，不监督你吃零食？”
“因为他也吃。”沈云钊嚼嚼嚼，“人嘛，本质是双标。一起违规可以，单我违规不行。”
“你什么会啊？这个点开？”
“跨国会议，和数据库商吵架。”沈云钊开了电脑，进入工作状态，“又涨价了，每年几千万，经费烧得心疼。”
“那我在这不影响你工作？”
“不影响，我还怕你无聊呢。你要烦了就自己出去逛逛，我尽量速战速决。”
“嗯。”戚昀最近没借书需求，上班很累，这会儿也没闲逛兴趣……想着留下来听沈云钊讲讲英文也不错。
十分钟过去。
办公室不发一言。
戚昀拧眉瞧他。只见这人挂着耳机，神情专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不是吵架吗……怎么不说话？
又十分钟过去。
沈云钊打了个哈欠，开始吃糖。
戚昀：？
再十分钟过去，沈云钊果断挂掉语音。伸个懒腰却停在一半，侧头和戚昀对上视线。
“哦，都没说话，差点把你忘了。”
戚昀：……
“旁听，不是我亲自去吵。”沈云钊笑眯眯解释，“我太柔弱了，吵不赢的。”
“……那谁去吵啊？”
“有个组织。”沈云钊说，“DRAA，高校图书馆数字资源采购联盟。术业有专攻嘛，代理高校去和数据库商谈判。”
“活都他们干了，那你的角色是——？”
“吵架他们吵，采购计划还得我们自己决定呀。”沈云钊解释，“数据库这么多，每个库里还有不同的期刊、会议报纸、年鉴等等。不同学校要采购的数字资源不一样，要看自己学科发展现状、根据实际需求来定。另外经费有限，各单位预算差距也很大，只能在有限范围内选择。”
“这样啊。”戚昀点点头。
“哎？”沈云钊发现盲点，一蹬地面，椅子滑过来，“你留这儿……不会就是想听我吵架吧？”
“是啊。”戚昀说，“等着看你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折冲口舌之间呢。”
“对不起哦。”沈云钊摇头晃脑笑道，“比不上戚老师妙语连珠……嗯，你看我，就只能想到一个成语，果然吵不赢。”
戚昀配合他假笑：“嗯嗯嗯。”
“你想听吵架的话……倒也有案例可以跟你讲讲。”
“请讲。”
“先走先走。”沈云钊滑回座位关电脑，“下班要紧，咱这可没有加班费。”
他站起身，勾起椅背上的羽绒服往身上搭。余光里，戚昀直勾勾看过来。
“戚昀~”他放慢动作。
“嗯？”
“我穿西装好看吧？”
……戚昀狠狠一闭眼。
勾起车钥匙，沈云钊眼珠子一转，问道：“喝不喝果茶？我渴了。”
“贵，不喝。”戚昀不太礼貌地拒绝。
“好吧。”正和他意，沈云钊顺着说，“那上你家喝茶去！现成的不花钱，我还特地带了套茶具。”
一路往车库走。
沈云钊开始讲吵架案例：“知网，你知道的吧？”
戚昀：“ ……别玩烂梗。”
沈云钊哧哧笑了会儿，说：“这十年来，每年都有好多学校和知网吵大架。经历一系列分手断交再复合——贵，太贵了，续费还大幅涨价，平均涨幅20%，这谁顶得住？”
“咋说呢！”沈云钊愤愤不平，“让你知识付费，没让你知识抢钱啊！”
戚昀皱眉：“但……能停吗？它这都垄断了吧。”
“不太能。”沈云钊叹气，“正式出版的中文学术资源95%收录其中，许多内容都是独家；并且它资源整合一站式搜索，目前市面上没有替代产品。既然是刚需，学校迫于压力不得不买。每年花大力气谈判讲价，还得费尽心思研究采购模式。”
“采购模式？”
“比如，之前是统一集中采购，财大气粗买下来大家一起用。现在么，超预算了，只能改用组团联合采购模式，各院精准提需求，再组团针对性地买、针对性地开放权限。”
戚昀拿的是理学学位，医药领域文献多是英文，看知网不多。但毕业论文总绕不开——“查重系统怎么说？”
“也要钱啊。”沈云钊叹了口气，“50-80万元不等，每年。”
“这么贵呢……”戚昀扯扯嘴角，“我还以为买库送查重。”
“有钱不赚，那不能。说起来，近年知网还推出了‘个刊方案’，又挣一笔。”
戚昀问：“个刊，拆开卖？”
“昂，就是将原本期刊总库中的文献，单列出来卖。表面上期刊总库降了七八万，再仔细一看，哎哟，个刊还得单卖10万！赢麻了！”
上了车，沈云钊打开暖风，羽绒服往后座一丢，再揪着膝盖上两层裤子往上提。
戚昀吐槽：“你这什么裤子啊，弹性这么差。”
“其实还好，是我不习惯穿西裤。”沈云钊装模做样感叹，“唉，看来这辈子是当不成霸总了。”
戚昀无语。开得了大奔，穿不惯西裤，真行。
“说到哪了？”
“说到个刊。”
“哦，个刊说完了已经。你还有什么问题没？”
“嗯……”戚昀想了想，问，“既然它垄断，国家不出手么？”
“垄断分为垄断地位和垄断行为。”沈云钊说，“反垄断法并不反对垄断地位，而是反对滥用垄断地位的行为，比如不公平高价。且看吧……该出手时就出手了。”
“这问题也不只是国内有。比如荷兰的爱思唯尔出版集团(Elsevier)，旗下期刊《柳叶刀》《细胞》，你们专业应该比较熟悉。2018年美国加州大学就和Elsevier谈崩了，访问权限断几年才续上。在这期间，在校学生想看上面的论文只能曲线救国。”
戚昀问：“常用文献库几乎都隶属国外出版集团，这样不是挺危险的？”
“是啊。”沈云钊叹一口气，“往大的说，‘卡脖子’风险一直存在；往小的说，用别人的东西，总是受限制的。我们花大价钱买的只是访问权限，很多原始数据并不公开。并且访问同时在线人数也受到限制，具体得看签的协议。所以，建立大型本土文献数据库势在必行。”
“嗯。”戚昀想起来，“你工作职责也包括这个吧？”
“是包括，但没你想得那么高端。现在做的只是专题数据库，起步阶段。希望之后……会星星之火吧。”沈云钊侧头看见戚昀认真思考的模样，又笑着改口，“对，我就是做数据库的，非常厉害！不要怀疑！”
车子开出，在夜色中缓慢驶向青年公寓。
“还有什么好玩的事么？”
“嗯……”沈云钊说，“你还记得当时我上的那堂文献检索讲座么？”
“记得。”
“课上强调了，如果短时间非法、批量下载文献，学校IP被出版集团检测到，严重的话会导致封号——不是封学生的号，而是封全校的号。”
“我们被封过么？”
“目前还没有。一般来说，使用爬虫等工具非法下载，封！正当用途批量下载的话……就看具体有多批量了。几天前我们收到数据库商的邮件警告，要求图书馆核查。”
“后果呢？”
“核查么，请学生来喝茶呗……”
车子停下。
沈云钊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一个劲儿开心：“走！咱也喝茶去！”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27. 旅行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