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茗仍旧坚持要付给她香水钱。但谌宁不知道定价多少合适，最后意思意思报了个一百块，手机转账。

实际这些钱可能只够成本的零头。不过江玉茗又不知道她所用香料的价格。

“今天有事要忙吗？”江玉茗问。

谌宁摇头。

作为画展的举办人，讲解这件事向来与她无关，有专业的工作人员帮忙，即便她不来，也不会影响什么。

不止画作出名，她的性格在界内也是出了名的孤僻，从老到少，从前辈到同辈，只要她不感兴趣，就别想让她主动作陪。

她办画展，意不在交流，真的只是将画摆出来给大家看看而已。

江玉茗眼里多了几分雀跃，笑着扯住她袖口，“那你陪我看看画呗，给我解说一下。”

“好。”

谌宁被她拉着走，觉得关节有点生锈。

她看起来很高兴，自己应该也是愉悦的，只是身体不争气……

像是意识和躯体断了联，但产生快乐的因子却还都在身体里存着。

幸好解说画作是件简单的事。在熟悉的领域内，谌宁面对着女人仰起的、线条柔和的侧脸，偷瞄她眼睫卷翘起的弧度，逐渐放松下来。

唇边悄然噙起笑，落到身侧人身上的目光藏着隐蔽的柔软。

关于江玉茗，她拥有的本身足够少，所以此时此刻的陪伴显得那么多。满到足以令她感知到幸福。

从展厅中央慢慢走到最里侧，最后一幅画前。江玉茗在画前站定，细细观察着，表情微凝。

不知为何，她忽感心中悸动。

那是一幅灰、蓝与水色糅杂的意象派油画。比起前面看过的画，这幅技艺处理上似乎尚有些生涩，但画面十分撼人眼球。

画布被潋滟的蓝填满空白处，似海洋，又似阴影与淤泥，簇拥着中间跪坐的女子。她披散着海藻般卷曲的棕发，身上穿着洁白的纱裙，十指用力抓住脸颊，下滑。头颅上仰着，脖颈抻长，如缺氧的人渴望着呼吸。

最传神的是那双眼。处在画面中心的灰蓝色瞳孔，层层叠叠的暗色上铺着丝缕明亮，充斥着灰败绝望，不甘与愤怒，仿佛摇坠在深渊上空一根绷紧的丝线间。

一低头将线断坠落，一抬头却可见上空骄阳。

辨不清这幅画是敲响了江玉茗心头哪一角的共鸣，她挪不开眼，呼吸略微急促，心跳得有些重，耳膜怦怦作响。

注视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恍惚间，画好似动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一寸寸离近，最终与她融为一体。

江玉茗猛地抽回视线，抚住额角，用力眨了眨眼。

心脏跳得很快。

“怎么了？”

谌宁关切地望着她。

她早便注意到了江玉茗状态有异。只是这幅画对她而言十分特殊，她不敢多加提及，生怕一开口，江玉茗就想起让她讲解。

但此时江玉茗明显不对劲，她顾不得其他了。

江玉茗迟疑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又抬头，朝画框底下贴着的画作简介望去，看到了一个很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缪斯》。

她还以为会叫海妖什么的……

且作画时间竟然是十年前。

太久远了。

她本还想厚着脸皮问问这幅画的原型会不会和自己有关，毕竟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在一幅画中感受到这样的触动。

如今看到时间，倒是直接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十年前，她高中还没毕业，五官也没长开，又瘦又矮，像个小学生似的，演的戏都是家庭伦理剧里谁谁的叛逆女儿，和画里的美人没半毛钱关系。

江玉茗收回思绪，转头望向谌宁，瞧见她担忧未散的神情，笑了下，“真的没事，晃了下神而已，你不忙对吧，一会儿陪我去逛逛商场呗？”

谌宁颔首，随后顿了一下，特意道：“我每天都不忙，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哦…”江玉茗拖长了音，朝她眨眼，眸光灵动，“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嗯。”谌宁再次点头。

“好啦，那走吧。”

江玉茗一手抱书，一手勾起她的袖口，往外走。

现在展厅人已经多起来了，环境不像早时那么清静。因为没限制拍摄，有人在拿着手机到处拍。

谌宁脚步一顿，蓦地意识到什么，懊恼自己的粗心。

“你需不需要遮挡一下，展厅没有限制拍摄，可能会有人拍到你。”

话刚落，江玉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就有人注意到了她们，捂嘴发出了小声的尖叫，哒哒哒就跑过来了。

是三个女孩子。

“茗茗！没想到你也会过来！”她们压低声音，神情激动，开心地止不住蹦跶。

几个人穿的是很厚实的棉服，矮墩墩地挤在一起跳，像三个蹦跶的萝卜。

“你们好啊，来看画的呀？”江玉茗摆手打个招呼，没忍住捂起嘴眯眼笑。

“对啊，我们看到谌老师发的博客了，想着膜拜一下大神的画，就约着一起来了。没想到你也会来，这趟可太值了！”

一个女孩问：“茗茗，谌老师，你们还记得我们吗？之前在机场我们说过话的。”

江玉茗挑了下眉头，仔细观察了下三人的脸，恍然大悟，“哦，我记得的。

她们都是经常在沧浔机场接机的粉丝，次数一多也记了个大概。

她挨个点过去，“你是小羊，你是繁繁，你是豆包，对吧！”

点完手一叉腰，多少带点得意。

“对对对！！”

粉丝们可见不得喜欢的人这样，被萌坏了，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样子，乐得又一阵蹦哒。

江玉茗看着，忍不住瞥了眼身侧安静如鸡的女人，心道这人脸红的时候都比别人红得含蓄。

“茗姐，你们是要出去了吗？可以一起合个影吗？”

“是的。”她点头，“可以啊。”

谌宁不由得侧目望去一眼，眼眸微深。

她又想起江玉茗那些从来不让自己的脸出境的生活记录，却有些瞧不出她此时的答应是否勉强。

压下思绪，她朝对方伸出手，“书先放我这里吧，你拿着不太方便。”

“好。”江玉茗没客气，将书塞进她怀里。

谌宁将其放回包里，背起来，随后接过了小粉丝的手机，“我来帮你们拍。”

四个人排排站好，都笑得一脸灿烂。

咔嚓一声，在屏幕中定格。

女孩收回手机，满意地看着照片，又道：“谌老师，你也来一起拍一张吧？”

谌宁怔了下，看一眼江玉茗，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这是一次再好不过的合影机会，和粉丝一起，不会含有任何多余的意味…不该错过。

粉丝找来路人帮忙拍照，一张新的五人合照出炉，女孩将照片从博客私信发给了谌宁。

几人分别，江玉茗二人在粉丝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展厅。

“我们怎么去商场，开车吗？”谌宁问。

她们两个都是开车过来的。

“嗯，开我的吧，我要买点东西。”

谌宁又坐进了那辆宽敞的大块头。

商场距离很近，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如果不是市中心太堵，还能更快点。

一个等红绿灯的间隙，江玉茗突然开口，望着前方，像是随口提起：“你一直不忙，怎么没见你画我啦？”

谌宁当即愣住，张了张唇，轻声：“…我画了的。”

她心有些慌，透过后视镜去看女人的脸，只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

江玉茗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似乎毫不意外。谌宁旋即便听到对方低声撒娇似的道：“可是你没发给我诶。”

她蓦地攥紧手指。没能听出那小小的抱怨中有没有藏着委屈，耳鸣驱散了话语在脑中的余音。

谌宁不知该怎么答了。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迟疑而干涩的声音：

“我担心…会打扰到你。”

“真的吗？”江玉茗回头看她一眼，眸里含笑，在绿灯亮起的瞬间踩下油门，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脱粉了呢。”

“怎么会。”

谌宁低头轻笑。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放松，心缓缓地落下来。

只是玩笑就好。

…没让她委屈就好。

否则，自己这个心怀不轨的胆小鬼，岂非罪大恶极。

“回头我发给你。”她移开话题，提起江玉茗的工作，仿佛在论证自己的理由所言非虚，“你拍完戏了吗？”

“拍完了呀。非常巧，就在前一天杀青，让我赶得及来你的画展。”

江玉茗眼眸弯弯，睫羽微微下垂，掩住眸底异色。

她想，她或许又在谌宁身上找到了一点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谌宁没有发消息给她，她也不曾主动联系对方。在人际交往方面，她们都是非常生涩且小心的人。

但在见到面之后，自己反倒丢失了曾经的踌躇，放松得过头，很容易在谌宁面前不自觉的展露出放肆。

江玉茗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原因，将其归咎到谌宁的人格魅力上。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家大型商场附近停下。

两人下了车。商场人多，江玉茗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

进了门后，她在上楼和直接去楼下超市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拉着谌宁乘电梯往楼上去了。

来都来了，顺便逛逛吧。

二层是服装区，再往上还有饰品玩具化妆品区等。

这里的衣服质量还算不错，江玉茗一边看衣服，一边总往谌宁身上瞟，看了好几件都觉得很适合她。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盯上了一款新中式禅意风的黑色长西服。

阔腿西裤，上身长到小腿，前身坠下一条肩宽的绸带，在其中间横出一条带子能系到腰间，上面绣着黑底白字的书法刺绣。

整体是中性风，版型很漂亮，带着点诗人的韵味，适合谌宁这样高挑的个子。

江玉茗当即就拽着人过去了，叫售货员帮忙取下来，拎着衣服往谌宁身上比量。

谌宁一脸懵然，“茶茶？”

江玉茗恍若未闻，拉着她到镜子前，“你看看，这件好不好看？”

“…还不错。”谌宁依言瞧了瞧，迟疑地给出诚恳的回答。

“那就这件了！”江玉茗挺满意，问：“你穿多大码，要不要去试衣间换上试试？”

“这…”谌宁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勉强让自己的脑子转过弯来，“你要给我买衣服吗？”

“对啊。”江玉茗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直白道：“我觉得这里的衣服真的很适合你，我想看你穿上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了，谌宁能忍心不去达成她的期望吗？

“行。”她无奈一笑，接过了那套衣服，“我去换。”

几分钟后，谌宁推开试衣间的门，迎着女人晶亮的眸光缓步迈出。

她歪了下头，走近几步，抬起双臂在江玉茗眼前转了一圈，浅笑道：“还满意吗？”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