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加糖（33）

章继登机之前给老太太打过电话，老人家听说他要回国了特别高兴，还说一定要去接机。

他好说歹说才说服老太太留在家里。凌晨一两点，他可不想让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来回折腾。

他是章家唯一的孙辈，众星捧月，家里人百般呵护。老太太最喜欢他这个大孙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得了。

之前他申请悉大，还是瞒着老太太的。等悉大的offer正式下来，一切板上钉钉，他才敢告诉老太太。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怄了一个月的气，一句话没跟他说。

为着他留学的这事儿，老太太愣是掉了一箩筐眼泪，根本舍不得他出国。

他出国那天，老人家去机场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千叮咛万嘱咐，差点害他登不了机。

后面祖孙俩每次通电话，老太太十句话有九句话说想他，日日期盼他回国。

章继出国留学就是为了远离家人，不想让长辈管着他。在章家，就数他最小，谁都疼他，谁都爱管他。他太渴望自由了。

一到悉尼，脱离家人的掌控，章继简直就是脱离了紧箍咒的泼猴，快活得不得了。他交了一堆新朋友，人人追捧，他都乐不思蜀了。

出国两年，他就回了两次家。别的留子是为了省机票钱，毅然决然斩断思乡之情。而他则是为了自由，压根儿不想踏进家门一步。

回国两次，老太太提前得知消息，不管多晚，她都会去机场接他。她想第一时间见到宝贝孙子。

这次章继没让老太太去机场接他，他想着她肯定会在家里等他。依到老太太的性子，不管多晚她都会等。

别墅灯火通明，他一推开门就能看到老人家亲切和蔼的笑颜。

没想到车子开进院子，家里一片漆黑，客厅一个人影都没有。

章继本能皱眉，扭头就问章秋白：“奶奶呢？这是睡了？”

章秋白静默不语，自顾熄火，解了安全带下车。

他绕到后备箱取了侄子的行李，站在大门前输密码。

章继赶紧追过去，不解地问：“小叔，奶奶不在家啊？”

章秋白的气压很低，细声细气道：“先进屋。”

随后抬手摁亮客厅的吊灯，驱散一室黑暗。

他将行李拎进屋，站在玄关处换鞋。

章继远远瞧着小叔严肃的面色，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不过他没有多问，默默换鞋。

叔侄俩一前一后迈进客厅。章秋白走到电视柜前，周遭空空荡荡，毫无人气。只一瞬间，他便感到空气被抽走了，胸腔憋闷得厉害。

他不自觉绷紧下颌线，沉缓出声：“老太太在医院。”

章继一听奶奶在医院，顿时就急眼了。他迫不及待追问：“奶奶她怎么了？生病了吗？生的什么病啊？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他语速飞快，追着章秋白问了一大串问题。

章秋白抬手摁住他肩膀，语重心长开口：“阿继，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奶奶肺癌晚期，没几天了。”

章继的脸刹那间一片惨白，血色尽无。

人的身体有保护机制，他本能拒绝接受这一致命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使劲儿摇晃脑袋，在客厅仓惶踱步，神色激动万分，“肺癌？开什么玩笑！奶奶的身体一向那么好，怎么会得这种病。”

“小叔，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奶奶没有生病，她好好的……”他变得语无伦次，猛地冲向二楼主卧，那是老太太的房间。

他想要去确认奶奶在不在家。

只可惜房间同样漆黑，沉寂无声。

一座座大山倾轧而来，横在头顶，章继眼前一黑，立刻被抽光了精气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周遭黑得厉害，落针可闻。属于年轻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停在原地，声声入耳。

章继感觉自己的心被血淋淋地剜了出来，放在酸水里反复浸泡，反复腌渍，直至脱水干瘪。

他握紧拳头，无力地蜷缩成一团。

他很清楚这是事实，奶奶就是生病了。不然父母不可能这么急不可耐地催他回国的。三令五申，越洋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问他们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可又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只是反复强调让他马上回国。

奶奶也不可能每次跟他通电话都要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老人家是那么期待他回家。

而他不愿回国，一直在拖。拖到现在终于拖不住了，他才买了回国的机票。

汹涌而至的愧疚感爬满心房，几乎击垮了章继。他这个孙子只顾自己潇洒，浑然不知奶奶的病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歇斯底里，无比痛苦地质问。

奶奶病了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人向他透露只言片语？

就连千千都瞒着他。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疏忽，两眼猩红，犹如笼中困兽。

他无处宣泄，只能不断自我问责。

侄子的反应章秋白尽收眼底。他站在几步开外的楼梯口，楼道的照明灯乌突突亮在那里，狭长的影子安静拓在地板上。

实在太静了，让人不由感到心慌。

他猛地吸了口气，闷声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奶奶在哪个医院？我要去看她。”章继动作粗暴地抹了把眼角，嗖一下直起身子，抬步往楼下走。

章秋白眼疾手快攥住他手腕，拦住他去路，不自觉提高音量，“阿继，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章继一把挣脱开章秋白，彻底爆发。

“很晚了，老人家早就睡下了，别去打扰她。”章秋白耐着性子哄侄子，“你先休息，明天一早再去医院看她。”

飞了十几个小时，中途还在浅都转机，舟车劳顿，章继本就疲惫。如今又骤然得知奶奶病重的消息，彻底爆发了一场。他此刻精疲力竭，再也力气对抗。

他整个人安静下来，戾气散去，哑声道：“我去把行李拿上来。”

——

叔侄俩各自回房。

老宅章秋白很少住，他平时都住精言公寓。老太太替他留着房间，让家里保姆隔三差五打扫一下，室内整洁如初。

窗户外对着一棵大叶女贞，四季常绿。庭院灯光映照下来，落下灰扑扑的影子。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淌过女贞绵密的枝叶，耳旁轻响不断。像是沙漏里的流沙缓慢流逝。

这场雨唤醒了章秋白某些久远的回忆。

顾千俞眼仁清亮，眼波如水。专注看人时，好似春雨落湖，碧波荡漾，盈盈浅浅，勾得人心里发痒，偏偏本人一无所知。

悉尼的一场大雨，她迷离的眼神，壁炉里火光冲天，柴火燃得正旺。

周遭温暖如春，一切都恰到好处的适宜。

烈火焚烧他的四肢和五脏六腑，心脏和心脏的贴合，呼吸焦灼一团，年轻的身影在灯下痴缠。

……

章秋白站在窗边，对着女贞树出神，像是入了梦。

梦里有所亲密，清醒后就有多怅然若失。

远见犹座冰山。

于千里处，细听沉船。

而他这首船早已支离破碎。

全身疲惫不堪，章秋白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去卫生间洗澡。

水流哗哗淌下，他站在莲蓬头底下，任由热水浇遍全身。

冲完澡，他换上干净的睡衣睡裤。

他这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他擦干头发，正准备躺下，门铃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这个家此刻就他和章继，除了侄子不会有别人。

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踩着拖鞋去开门。

“阿继，什么事儿？”

章继穿着一身卡通睡衣，怀里抱着枕头，小声开口：“小叔，我今晚能跟你睡吗？”

章秋白：“……”

章总：救命，谁来救救我！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蜜加糖（33）